“阿爷坐下说话。”顾昭示意紫笋退下,抬手道。
顾钧这才入座。
然这之后,顾昭又沉默了。
顾钧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出声,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贵人……”
“为什么是我?”顾昭终于开口。
顾钧神色困惑:“某不太明白贵人的意思。”
“家中姊妹这么多,”顾昭缓缓道,“为何偏偏会选中我?”
先皇后病中曾让人传信,说是思念家人,让家中在室的姊妹们入宫一见。顾昭当时便有疑惑,皇后入宫多年,与她们这些族妹并不熟悉,说想念她们未免牵强了些。因着这层顾虑,顾昭入宫时十分谨慎,皇后问话她也只用套话搪塞。一众姊妹里,她应是相当平庸的一个,何以最后竟会中选?
顾钧这才明白她问的是入宫之事,迟疑着回答:“是先皇后的意思。”顿了顿,他试探着问:“这一月贵人时常闷闷不乐,莫非不愿入宫?”
顾昭沉默以对。
顾钧从她的缄默中得到了答案,长叹一声:“恕某僭越,作为父亲,某并不希望贵人入宫。但这既是先后遗愿,陛下又已下了诏旨,万无更改的可能。顾家也有需要贵人完成的事。”
“要我完成的事?”
“太子年纪尚幼,需要后援。”
“后援?”顾昭若有所思。
顾钧细细与她剖析:“陛下春秋正盛,后宫也不可无主,必要再立新后。先皇后担心新后出自别家会对太子不利,因而恳求陛下,若她一病不起,应从她本家择立继后。先皇后并未说明选择贵人的原因,但以某素日观察,家中适龄女子以贵人最为敏慧,恐怕也只有贵人能够担当此任了。”
顾昭听完,想了一阵才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成太子的保护人就可以了?”
“这……”顾钧有些迟疑。这也许是先皇后的意愿,却未必是他的意思,甚至整个顾家都未必是这意思。但这些话却是不便明言的。
顾昭却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回答,淡漠一笑:“如此,我入宫便是。”
***
“中宫……救我……救我……”浑身是血的青年拖着一条残缺的腿蹒跚前行,痛苦地向她伸手。
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当青年倒在她面前,却仍在试图抓住她的裙摆时,恐惧终于让她自梦中惊醒。
她坐起身,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只见帘幕低垂,月华映照窗栊,清夜寂静,唯闻草虫低鸣。
须臾帘帐微动,却是白露听见动静,过来查看:“太后?”
“没事。”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回答道。
白露见这情形,便知太后又被恶梦所扰。她将纱帐用金钩挂好,嘱咐宫人去取安神的汤药。自己则取来外衣,为太后披上。
“什么时辰了?”太后问。
“丑时刚过,”白露答道,“进过汤药,太后还能再睡会儿。”
太后轻叹一声,抚着额头没有说话。
不多时安神汤药送来。白露将药奉与太后。她看看四周,见守夜的宫人都在远处,轻声问道:“太后莫不是又梦见了……”
太后饮了一小口汤药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白露柔声劝慰:“太后不须如此愧疚。先太子的事怪不得太后。”
“我入宫是为保护太子,”太后叹道,“最后却是我放弃了他。”
“太子那时的状况根本不可能为君,太后那样做并没有错。”白露道。
太后惨笑:“我有错。若当初早些决断,事情不至成后来那样。先帝也就不会含恨而终了……”
***
宫人们为顾昭梳妆时,她也正偷偷从铜镜里打量坐在身后的皇帝。
皇帝的姿貌风仪,就算年轻时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近年来又微微发福,愈发显得憨厚圆润。不过入宫仅仅数日,顾昭已觉出他是个温和的人。对宫女内官,他绝少疾言厉色。就算他们偶有疏失,皇帝也不大计较,有时甚至还会在宫监前面为他们掩饰,免去他们的责罚。
察觉到顾昭正在观察自己,皇帝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皇后在家时都爱做什么事?”
顾昭忙站起身来。
这情态却惹得皇帝一笑:“只是随便聊聊,皇后不必拘礼。”
顾昭应了一声,低头回答:“妾在家中时多与姊妹同处,学些女子应有之艺。闲时妾也喜欢钻研弈棋。”
皇帝瞥了一眼身旁的棋盘,笑着道:“那正好,皇后陪朕下盘棋吧。”
顾昭有些吃惊,但马上就收敛了表情,低头应了。
两人对坐行棋。猜先之后是皇帝执黑。皇帝不假思索地落下第一粒棋子。顾昭不知皇帝棋力,拈子时颇有些犹豫。
皇帝久不见她落子,忍不住出声:“皇后?”
顾昭深吸一口气,终于落了子。只交换数手,顾昭就看出皇帝棋艺寻常,下子时再无犹疑。倒是皇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皇后的棋艺很是了得呢,”棋至中盘,皇帝即便告负,“朕认输了。”
顾昭一惊,她竟忘了是与皇帝对弈,慌忙道:“妾一时好胜,请陛下责罚。”
皇帝初时似有不解,片刻后却想起了什么,笑着问:“是不是有人告诉皇后,和朕下棋时不能赢?”
顾昭讪讪点头:“在家时阿娘叮嘱过。”
皇帝失笑:“令堂多虑了。皇后该不会以为朕连自己的棋力都不知道吧?棋院的待诏们也经常赢朕,朕也没责罚过他们,何况是皇后?”他低头看了眼棋盘,却又忍不住轻轻叹息:“不过输得这么难看也不多见。”
一句话又让顾昭的心提了起来。
许是觉察到她的紧张,皇帝吩咐身侧的内官:“叫人把东国进贡的棋盘和棋子取来。”
内官领命而去,大概一炷香后,便有数名宫人捧来了棋盘和棋子。
皇帝指了指顾昭。宫女们便膝行到她身前,向她举起手中之物。
顾昭看了看棋盘和棋子,有些惊讶:“这莫非是揪玉局和冷暖玉棋子?”
皇帝抚须笑道:“正是。皇后棋艺高强,又识得货,想来不会辱没它们。这些东西便赠与皇后吧。”
他示意宫女们将东西放在顾昭面前。捧着棋盘的宫女便先上前来。这宫女略有几分姿色,最难得的是一双手纤长细嫩,肤色白晳。她放棋盘时皇帝刚巧抬头,不免多看了一眼。顾昭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
等皇帝离开后,她才看向那名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还摸不准这位新皇后的性情,有些忐忑地回答:“奴,奴婢叫张翠兰。”
“从今天起,你留在我身边。”顾昭道。
☆、第36章 汉书
皇帝再来皇后殿时,奉茶上来的人就变成了这位张姓宫人。
接过杯盏时,皇帝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是上次的宫女,微微一怔。
不过他并未深究,转而和皇后说话:“刚才我进来时,皇后好像是在看书?”
顾昭点头:“是。”
“皇后看的是什么书?可方便一观?”
顾昭便将摊在案上的书卷取来,双手奉上。
皇帝看了一眼,先是有些讶然,片刻后却又笑道:“《汉书》?想不到皇后年纪轻轻,已涉猎颇深。”
“妾才德浅薄,唯恐有失国母之职,因此想多学习先贤之道。”顾昭回答。
“朕倒觉得皇后所学已经太多。”皇帝淡淡道。
皇帝作此语,顾昭并不意外。但她只是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也罢,”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轻叹着道,“既然皇后有这样的意思,朕就如你所愿吧。”
接着他便起驾,前往别的妃嫔居所了。
皇帝走后,顾昭仍在原地,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宫女战战兢兢地再三提醒,她才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
自那之后,皇帝便很少踏足皇后的宫室。且没过多久,皇帝便将皇后殿中一名姓张的宫女升为采女。皇后入宫不久,尚属新婚,皇帝却已急着纳新,不免让宫中有些议论,猜测皇后这么快失爱于皇帝的原因。有好事的人向皇后殿中宫人打听,却连近身服侍皇后的宫女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很快,大家又发现帝后之间好像并没有失和。皇后该有的尊重和礼遇,皇帝并不吝于给予。虽然见面不多,但需要两人出席的场合,帝后也相敬如宾,甚至还能谈笑风声,丝毫不像有矛盾的样子。时间长了,众人虽然还是不明白原因,却也渐渐了悟,皇帝也许并不喜欢皇后,却仍然愿意维护她的地位。
虽然觉得怪异,但没人会进一步深究帝后的关系。慢慢的,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的现状。东宫的人更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
东宫上下对于这位新皇后的心理其实颇为微妙。新后与元后一样出自顾氏,理应与太子互为奥援。然而太子终究不是她亲生之子。皇后又还年轻,仍有诞育皇子的可能。将来若是再有嫡子,皇后对太子的态度未必还会有现在一样。因为这层疑虑,东宫属人一方面要依靠皇后的力量,一方面又不免心存戒备。但皇帝疏远皇后,情况则又不同。皇后无宠,自然不会有新的嫡子降生。这时皇后就算为了自身利益,也会不遗余力地扶助太子。因此东宫在皇帝冷落皇后之后,反而日渐缓和了对皇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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