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虽然是穆太后的陪嫁,在宫里很多事儿也见惯了,叹气道:“是个可怜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继续在朝安殿伺候吧,升二等宫女。”
挽袖姑姑笑道:“嬷嬷是个大善人。我看茶房就很好,她人小,做些分茶洗碟的活儿,既不累又适当。”
“行了,让她进来吧。”
原本以为是给对方安排了好差事,哪知道魏溪本人居然不想留在朝安殿。
“谢谢嬷嬷和姑姑的好意,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在茶房真的没什么事儿做啊!”
挽袖疑惑:“那不正好么?”
魏溪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是,等到出宫的时候,别人问我在宫里学了什么本事,我说‘哎,学着洗茶洗碗洗果品了’,那样的话,我日后怎么过活?会饿死去哒。”
☆、24|23.9.07
才入宫两个多月,就想着出宫了。
原本以为对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在皇上身边伺候,折腾了半天原来她并不是太后所预想的那样?
赵嬷嬷脸上挂起一抹微笑,亲切自然得多一分显假,少一分显虚:“你现在才进宫多久,就想着出宫后的日子了?”
魏溪仿佛没有察觉赵嬷嬷的试探,继续煞有其事的道:“娘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现在在宫里吃好住好不代表出宫后就有这样的好日子,所以,我得在宫里学一门本事,日后就算嫁得不好也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赵嬷嬷看着对面这个还不到桌案高的孩子,一时间也猜测不出对方那小脑袋瓜里有多少想法。回想了一下在行宫时太后对此女的态度,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几分,她稍微倾斜了些脊背,让人显得不那么严肃古板,声音更是慈爱了两分:“小大人似的。听你这么说,你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魏溪鬼机灵般眨了眨眼睛,神色中颇有些忐忑,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就是不知道嬷嬷和姑姑准不准。”顿了顿,不安在看了看赵嬷嬷,又望了望沉默不语看不出神色的挽袖姑姑,声音越来越低,“实在不行的话,那我就还是呆在朝安殿好了。好歹日后出宫,我说我是贴身伺候过皇上的,说出去也倍有面子,狐假虎威的糊弄一些势利眼还是成的。”
赵嬷嬷道:“你先说说你想去哪儿?”
魏溪的小手揉着衣角,试探着问:“太医院怎么样?就算去那里打扫我也愿意干。”
挽袖姑姑惊诧:“你想学医?宫里不止太医院能够学到东西,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都可以学一门手艺,而且更加适合宫女。”哪怕是日后出宫,在这几个地方呆过的宫女也有一门出色的女艺,很受大家族的欢迎,日后做个掌事不是问题。
魏溪听出挽袖姑姑话里的不赞同,依然据理力争道:“可是,学医最赚钱啊!所有人都会生病,为了身体康健有的人甚至愿意倾家荡产。不管是贫贱还是富贵,他们都尊重医者,不敢得罪医者。最重要的是,那样我爹娘病了,我就不用费银子请人给他们看病了!”
魏溪父母身子都不好,这一点赵嬷嬷是知道的。当初在行宫,太后给魏家赏赐中的一项就是派太医去给她的父母看病。不过,不管是魏父还是魏母,身子骨都要长久的调养,太医们只能留下方子,不可能隔三差五的把脉诊治,说魏溪父母的病没有一年半载好不全。
原本对魏溪持有的怀疑瞬间有了解释,赵嬷嬷也不由得嘀咕自己太过于小人之心。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怕再早慧也不可能如那些十四五岁的浪蹄子一样,成天想着如何一步登天。
“倒是个孝子,那就去太医院吧。那群老胡子太医一旦钻研医术,就什么都浑然不顾了,你去给他们送食端茶也好。”想通了想透了,赵嬷嬷也乐得给魏溪行个方便。拿出名册,在魏溪的名字后落下太医院二等宫女字眼,这才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
魏溪的小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跪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个头,稚嫩的声音脆脆的敲打在众人的心口上:“谢谢嬷嬷,谢谢姑姑,果然宫里还是有大好人在。”
赵嬷嬷、挽袖姑姑:“……”
皇宫里的好人,这倒是是褒还是贬呢!含着的茶到底是吞还是喷呢,到底是笑还是不笑呢?
赵嬷嬷垂下眼,暗叹一声:果然是个孩子!
八月中旬过后,风里的热度就退了五六分。
太医院里的午后寂静中也隐隐飘着药香,大堂内童子捣药的声音也逐渐消散了。中庭的槐树下,一群白胡子老头们或靠着太师椅,或半卧在躺椅中昏昏欲睡。
白术端着茶碟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先给躺椅中的陈太医上了一碗热茶。
陈太医正闭眼假寐,闻到茶香看也不看一眼就道:“呆子,错了!”
白术忙碌的身形一顿,回头看看几上的茶水:“陈太医,您不是说春花、夏绿、秋青,冬红茶吗?刚过完中秋,喝铁观音哪里错了?”
陈太医眼都没睁开:“秋饮青茶没错,我昨日也是喝的铁观音,可我今天再喝它就不行了。”
白术嘴角一抽:“陈老,您这是为难我呢!”
这话一出口,原本八风不动的陈太医都差点跳起来:“哎,你说我为难你?要不,你让魏溪泡壶茶来,看她泡的什么茶,你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白术饶了饶头:“祁红?为啥是祁红啊,这不是寒冬喝的茶吗?”
庭院里都是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听到药童的询问一个个都神游天外,就连陈太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了下去闭目养神了。
显然,这群老家伙都懒得回答对方的弱智问题。
白术是个爱追根问底的人,没有人回答他就准备自己去翻书。还没走出老槐树的阴影,魏溪就端着点心走了进来,看到白术深锁的眉头,再望一望陈太医几上的茶水,心里就有了底。
放好糕点,又收好陈太医的茶盏,魏溪这才凑到白术身边悄声道::“师兄你没发现陈老今早进门起就咳嗽吗?平日里陈老晌午过后都要围着太医院散步,今日他老人家就一直坐着,气都喘不过来呢。”
白术一听,再仔细打量了番陈太医的脸色,果然有气无力:“哎,这症状是风寒啊!陈老,我写个方子,您看看成不成吧!”
陈太医还没点头,那边太师椅上的杨太医适时开口:“呆子你先别忙,把老夫的茶换了先。”
白术凑过去:“别告诉我,杨老您也心虚气短受了风寒啊!”脸色红润,精神头一如既往,声音也洪亮,风寒可不是这般模样。
杨太医挪了挪屁·股:“我上火了!”
白术恍然大悟:“哦,您又便秘了?那给您来一碗杏仁茶?”都是太医,便秘怎么不喝通大海呢?
“……”杨太医都懒得解释他上火的原因。爱吃辣,无辣不欢这种嗜好,讲究清淡养生的人怎么会明白呢。
白术好不容易给杨太医换了茶,那边杜太医又在咋呼:“呆子,我的茶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魏溪给您泡的茶。她泡的茶总没有错吧!好像一天到晚犯错最多的就是我,她没来太医院之前,你们可没这么挑剔,泡了好几年的乌龙茶你们都没一点意见。”
杜太医刚刚逗完了鹦鹉,正口干舌燥,听了白术的抱怨忍不住翻个白眼:“夏饮绿冬饮红,一年到头喝乌龙。不知道泡什么茶的时候,乌龙总不会出错。你泡了那么多年乌龙还没腻,老夫都喝腻了。”
白术目瞪口呆。难不成一切还都是他的错!真是,有口也说不清啊。
这头白术被几位太医轮番消遣,那头,魏溪眼尖的看到齐太医晃晃悠悠的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师傅,您回来了!”魏溪快步过去接过小太监手上的药箱,用白帕包了几块点心放在小子手里,看着对方走出中庭后才体贴的询问,“师傅,您今天喝什么茶?”
白术心直口快的抢答:“师傅最爱银针,师妹你泡银针准没错。”
齐太医瞥了自家蠢徒弟一眼,吐出两个字:“普洱。”
白术没想到自家师傅也不给他面子,顿时愁眉苦脸:“师傅……师妹你拉我做什么?”
魏溪收回手,低声提醒对方:“师兄,师傅心情不好。”
白术惊诧,看一眼师傅,又看一眼师妹:“你怎么看出来的?”
魏溪都想学杜太医翻白眼了,摊上个这么笨的师兄也不知道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看对方一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还是只能耐着性子解释:“师兄,普洱是什么茶?”
白术鄙视:“黑茶啊,这你都不知道。”平日里的精明都是弄虚作假来的吧?
“所以,师傅心情不好。”说罢,转身就准备去给齐太医泡茶了,白术还追在后面锲而不舍的问:“银针是白茶,代表师傅心情好;普洱黑茶,代表师傅心情不好。那云雾呢?”
魏溪头也不回:“不好不坏呗。”
心情不好的齐太医翻了一下午的医书,眉头越锁越深。到了晚饭,魏溪从御膳房端了食盒来摆放,一切弄好了之后才把齐太医师徒从书海里面喊了出来。
白术是典型的书呆子,记性非常的好,只要是他看过的药方基本一眼就记住,且倒背如流,对药材更是有着神龙尝百草的精神,不管多苦多奇怪的药草都忍不住要去咬一咬吃一吃,故而,太医院里生病最多的其实是白术,都是试药试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