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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勿入帝王家 (西梁烟)


  太后脸色不自然起来,阴阳怪气道:“照这么说,华家自然是不中用的,前儿又把峻儿差点没撸到底。哀家是看明白了,皇帝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就只坤宁宫那小丫头片子倒没事儿人一般。我听说前儿城隍庙命案的凶手的尸身上,可有惠和公主府统领腰牌!”
  皇帝闻得此言,心中不由得一凉:“母后,你且拿她当孙女儿看待一回可好?”
  太后哼了一声,似抓了什么小辫子:“皇帝既然讲国法,那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好。峻儿还不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被几个姻亲牵连,连个郡王可都没保住。”
  “当日母后择这几家的时候儿子怎么说?!”太后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皇帝更是窝火:“如今看来可有一个好的?!朱彪开这么个豪赌之场,私铸金银,是给谁敛财?敛来做甚么?!收了多少京中勋贵子弟的欠账,这是要拿捏谁!他一个四品将军,拿捏这么勋贵子弟做什么?萧峻这小畜生既然当王爷不满意,那就给他挪挪位子。”
  “母亲大概不知道,城隍庙行凶之人是什么身份。这也难怪,为了给华家留点面子,朕让人只做泼皮闹事定罪。既然问起,好叫母亲知道,这几人是禁军新从流民之中招的兵丁,来的时候军中没几人见过,失踪多日也不见上报。若不是这次兵部因为欠饷案清查禁军实数,恐怕永远都找不出人来!”
  皇帝说到此处,原先藏着掖着的话也统统一股脑儿地往外说:“嘉楠没事儿一般?她现在躺着还不能下地,是为了什么缘故受的伤,儿子可是告诉过您的,别人不让进乾清宫,可没有不让母后进,母后去看过她一眼吗?她拿重庆与豫庆一般爱护,华家却只知道挑拨她与峻儿,连杀人栽赃都干出来了。明明是禁军的新兵怎么装作泼皮的样子去行凶杀人?禁军失踪兵丁为什么迟迟不报?如果不是这次查吃空饷的点人头,是不是永远都查不出来?还惠和府的腰牌......华兴卓使人弄出一个命案,扯出了甄严两家的丑事,又栽赃给嘉楠,他想干嘛?朕的儿女,他想陷害就陷害,想栽赃就栽赃,他眼里还有没有情分,心里还有没有君臣?!”
  太后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但又不肯就此服输,只得犟道:“哀家也管不了你前朝的事,哀家去闽州,眼不见为净!”皇帝见她仍旧只胡搅蛮缠,不由得心灰意冷,起身道:“朕看母亲也没什么大碍,但既然母后精神头不好,这些天儿,朕就吩咐外头少让人来烦您好了。母后好生休息,儿子得空再来看您。”说完就毫不留恋的走了。太后心中空落落的,只听见外头有人吩咐:“太后既然身子不爽,外头的混人少往宫里头带,免得扰了母后清净。”
  嘉楠镇日里躺在榻上无聊,也就缠着玉琼等与她讲外头的事情听个热闹。自那日后她就没再见着奕楨,但既然皇帝吐了口,她就大着胆子当着皇帝的面儿,叫玉琼与她分说云泽乡候府的事情。皇帝虎着脸道了声:“成何体统!”嘉楠狡黠地一笑道:“父皇别总是这句话呀,既然是您的女儿,自然做什么都是天家的体统!”皇帝哼了一声,悻悻地摔了帘子走了,到底也没堵了玉琼的嘴。不过奕楨一向深居浅出,除了曹允兄弟处拜访过两次,其他各处也不来往,故而云泽乡候府实在也没什么故事可讲。
  这一日,嘉楠正躺在榻上养神,玉琼气鼓鼓地进了房。嘉楠一见就乐了:“谁给咱们玉琼气受了,怎么脸肿的包子似的。”玉琼走到嘉楠榻前,帮她翻了个身,拿大引枕塞在她腰后道:“殿下,奴这是替您生气呢!”
  也没等嘉楠询问,她噼里啪啦如竹筒倒豆般说下去:“来个朝贡的什么土司,带了个讨人嫌的蛮族姑娘,整天跑到乡候府上去歪缠,难听话传得满京城都沸沸扬扬的!”
  奕楨生的极好,又少年英雄,前世里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嘉楠早见怪不惯。今生倒是久不见此节,不免十分好奇道:“姑娘可漂亮吗,怎么个歪缠法?”
  玉琼见她不痛不痒,不由得急了:“殿下您还当自己没事儿人呢,那蛮丫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好不要脸,天天带了去侯府门上唱山歌,那歌词实在无耻,侯爷的名声都要给他毁了。那土司也不是好东西,今儿在朝上求皇上赐婚呢!”
  嘉楠不以为意:“父皇不会准的。”
  “那可不一定”皇帝一边说一边进了屋子“朕看那勒莫土司很有诚意,又极宝贝这个千金。勒莫土司坐镇滇州,笼络好他那头,滇州朕也放心了。”
  嘉楠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咬了半日唇道:“父皇,奕楨可给你笼不好那野丫头的。可别结亲不成结成仇!”皇帝奇了:“我看那女子对他深情款款,有何不可。这天下的男子嘛,有一个美貌女子对他温言软语,死心塌地,哪有不动心的。”
  嘉楠目光狐疑地在皇帝脸上梭巡:“父皇,您是骗儿臣的对吧?”手不由自主的就摸到了后腰上,皱起眉头来。
  皇帝见她吃痛,舍不得继续骗她:“朕看你镇日家无聊,逗逗你。那小子倒是把持得住,惹不起那小姑娘,干脆跑到虎豹骑里替曹允练兵去了。”
  嘉楠抿着嘴儿笑,眼角弯弯像发光的小月亮:“我就知道。父皇既可怜我无聊,让奕楨来与我说话可好。”
  皇帝板了脸先是不肯,后来禁不住嘉楠再三地软语哀求,方点松口道:“那只得一次,下不为例!”
  奕楨觉得自己恍在梦中,先时是两个中官来传皇上口谕召他进宫,不想进宫之后被人引至嘉楠在乾清宫中的暂居之所。更没有想到,他才要跪下与嘉楠见礼,可她开口就是与他说道:“父皇有旨,待我明年及笄之后,允你上凤台。”嘉楠声音一向好听,此刻在他听来更是不啻于天籁之音,使得他忘了一切,只站在原地呆住。
  嘉楠看他神色激动,目内尽是狂喜之色,却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噗哧”一笑:“我看你倒有些不乐意的样子,难道是要娶那个会唱歌的姑娘吗?”
  奕楨这才回过神来,仿佛全身此刻才被解了封,一个箭步冲到榻前,恨不得把嘉楠搂在怀里,但又怕伤了他,生生忍住。眉角眼梢按捺不住的喜气:“楠楠,这可是真的?”嘉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有了微光,嘴角不自觉的噙着盈盈浅笑:“父皇早就允了,可我就想亲眼看看你听到时的样子,真真儿是个傻子,半点没叫我失望。”
  奕楨才不管她说什么傻子不傻子呢,寻常总有人说等什么等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可他为了这生命中的瑰宝,是真真切切地等足了两世。前世与今生那些策马越过的雪山草原,那以命相搏的刀光剑影,那些朝堂内外的钩心斗角,那些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此刻都有了报偿。那些流过的汗泪与鲜血如今都化成了琼浆甘蜜从心底里满溢出来,涌入眉梢与眼角。初夏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恰似一道温柔的金光笼在二人身上,前世情非得已的劳燕分飞,与今生万般无奈的相思两地,都在这道阳光里冰消瓦解,了然无痕。
  

☆、送嫁

  两世的辗转与沧桑俱都深藏于眼底与心中,化作无数次的默契配合与相知相惜。此刻阳光里的嘉楠与奕桢俱都是青葱年少模样,一个如初蕾含苞待展,一个似玉树昂霄耸壑。奕桢不是讷于言辞之人,然此时无论什么言辞都显得轻浮与飘忽。他又是怅然又是满足的一叹,眯起眼回忆前尘:“那年我在阿弥陀佛许愿......”
  阿弥陀佛乃是云岭之上的一座小庙,并没有个正经的庙名。也不知哪位高僧在此发了愿,在崇山峻岭之中修了这么一座小小的山庙,当地的山民因供奉之时常听和尚颂“阿弥陀佛”的佛号,故而以此为小庙俗称。那是在惠和公主萧嘉楠出嫁北漠的路上,送嫁的卫军统领正是奕桢。
  婚期是三月初三,为了赶上婚期,过了上元节他们就出了天京。故而进山的时候,还是严冬之景,扎营的时候,两人便去看雪。冰天雪地里,群山都覆了银妆,放眼望去,仿佛置身冰雕玉砌的清净琉璃世界,奕桢着了一身玉袍银甲,便如同琉璃世界里的仙兵天将。他记得那日嘉楠披了一件绣了仙鹤衔芝的真红羽缎大氅,俏生生立在雪地里,虽然一动不动,却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让整个琉璃世界都从此鲜活起来。
  他俩在驻营周围转悠,只管扯着闲篇,其他的万语千言俱都齐齐压在心底,闭口不谈。奕桢在北漠征战已经好几年,与她讲说北漠种种风土人情,告诉她如何应对,就像送嫁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嘉楠一路已听他讲过多次,却没有嫌弃唠叨,只笑眯眯弯起眉眼,十分配合的搭话“竟然这样?”“真的吗?”“好的。”“知道了。”就像两个傩舞娃娃,带着最华美的面具,被身不由己的推到台前,然后尽责的为世人表演。
  终于,两人信步到当地山民被誉为”最是灵验“的山庙里。此处供奉的是大肚弥勒,佛祖敞怀开颜,在高高的莲台上慈悯地注视着终生。嘉楠凝望了佛祖片刻,与奕桢说:”传说这弥勒佛是十万八千年后的未来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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