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话,严贤卿重重磕了响头,直起身道:“外祖母如何遭遇不测的民妇不知道,不敢妄言。坊间传言父亲为娶新妇亲手杀害了发妻,此事民妇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并不是实情。但母亲的的确确是被他勒逼不过,方才触柱自尽而亡以示清白。民妇的母亲死的实在冤枉,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寒门的士子一朝鱼跃龙门,被官家千金看上,又或者攀上官家做亲的,本是常事,抛弃糟糠的也不是没有,大多悄悄和离,好生送回原籍安置。然龌龊至此,把发妻与亲女几乎逼上绝路的,严永泉算独树一帜了。加之这里头甄氏似乎过门前就与严永泉有了首尾,过门后又常年把前头娘子生的女儿关在乡下,谁人心中没有一杆秤,众人心中暗自都有了偏颇。以子告父,原是要先问罪杖责的,然秦倍臣实在不忍,只当严贤卿不是出来首告,而是来作证陈情的。而严老太太听不得堂外的“啧啧”之音,先时脸上还红一阵紫一阵,后来有些荤话实在难听,干脆晕了过去。秦倍臣也不多理会,指了婆子送严老太太下去休息,命人为严老太太请医。
秦倍臣心中虽然十分同情,但也不得不把话问清楚:“此话皆是你一家之言,孤证难信,你可还有什么凭证?”严贤卿走近案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出在严家,但经手者多是甄家人,故而严家仆从皆不知情。囚了民妇十余载的庄子就是甄氏的陪嫁,里头见过民妇的老仆并佃农多得是,大人手下想来多得是办老了案子的差爷,只管去查探访问。又有民妇幼时淘气,在庄内留下许多印迹,都可以写与大人派人去验看,民妇又不是甄家人,大人验过即知,若不是在那里常年过活,断不能知晓这些。还有袁家少奶奶的婚书想来衙门也是有档的,生庚八字立时可查,再比对现在这位严夫人的婚书,便知民妇所言七月生子的真伪了。当日的稳婆并乳母如果无意外也应该还在世,是早产还是足月,说不得也有人是愿意说真话的。”
秦倍臣听严贤卿言谈清楚,说的条理分明,还自诉能写字,一点也不像乡下被散养大的姑娘,不由心中起疑:“你还会写字?甄氏既然把你养在乡间,是谁教导你?”严贤卿感叹道:“万幸昔日在乡间遇的一位德高之人,怜民妇自幼命苦,教导了民妇许多道理。”
“此人何在?”
“三年前已经亡故了。”
因严贤卿乃是当众揭发,为免夜长梦多,再生不测,秦倍臣一头吩咐人去严府中请了严永泉并甄氏来与严贤卿对质,又暗暗吩咐差役到严贤卿所言各处寻人问话。那庄子离京八十余里,秦倍臣特写了帖子命人去驿站借了上等的驿马前去。
京兆府大堂外众人听说要去请了涉案的官员来问案,个个聚在此皆不肯走,等着看一场好热闹。严府离京兆府并不远,不多时严永泉夫妇就分别被捕快与官媒婆引至府衙。严永泉连日被圈在府中,内外消息不得通,日夜悬着心,由不得要生出种种胡思乱想,早已神思萎顿。
虽城隍庙命案的案情尚不明朗,但勒逼发妻之事已经十分下作,秦倍臣在堂上就并没有好脸色了,直接喝问严永泉:“严侍郎,有人揭发你当日为攀附甄家,强休发妻,至其含冤自尽。可有此事?”严永泉心中惊惶,但到底为官多年,自然是死也不认,反倒问道:“何人胡乱攀咬,可有凭证?”秦倍臣早料到他要抵赖,也不以为意,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想来严侍郎不见棺材不掉泪,既如此,便请静候吧。”
不一时奉命去查婚书记档的的官吏捧了文书来回话道:“禀大人,严家小姐确实是严夫人过门后七个月生的。”秦倍臣讥讽的对严永泉一笑到:“严大人接着等吧。”严永泉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发慌,又为自己定神:严淑卿已经长大,早产的孩儿脑门上又没刻字,谁能说得清楚呢。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堂外的看客渐渐不耐烦起来,忽而衙役带来一个三十开外的妇人。那衙役禀道:“大人,小的奉命查问,此乃严小姐乳母的嫂子,有内情上禀。”
严永泉横了那妇人一眼,心中不耐烦,出言讽刺:“这妇人连我孩儿都没见过,能知道她是早产还是足月。”
那妇人看了严永泉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走到案前与秦倍臣磕头:“民妇张陈氏,见过大人。”
“你是何人,要禀何事?”
“回大人话,那年奴回娘家的时候,听到有大老爷府里的管事来寻奶娘。恰奴的小叔子得了急病死了,只留下弟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不是奴与她大伯狠心,实在是家里养不活许多张嘴,奴就劝她去严府试试。弟妹待生下了孩儿,就留在家中交与奴养大,自己卖身进了严府。”
严永泉横了那张陈氏一眼,嗤笑道:“这与本官的孩儿几个月生的又有甚关系?”
那妇人被他瞪了一眼,不禁瑟缩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家事,又强自镇定下来,接着说到:“照管事说的,府中的夫人是在冬月里生,奴的弟妹算下来是八月里生。照说找奶娘都找只早个把月的,都说前几个月的奶水最是养人。这足足早了四个月,养人的奶水倒白白给奶娘自己的孩儿吃了,一般人家哪有这么请的。后来奴闲了与弟妹唠嗑,算起来严老家的管事来给定金的时候,严老爷刚办了喜事一个月哩。”
堂外众人一心想看热闹,早等的不耐烦,直到此时方觉得不妄自苦等一场,齐齐哄笑道:“严老爷神机妙算啊!”
严永泉不想竟然是此事办的不严谨露了破绽。他记得当时甄府内没有合适的人选,严家更不用说,一应根基全无。逼不得只得已往外头寻去,恰这张家的各处都十分合适,便悄悄下了定。他恼羞成怒,面皮涨的通红,嘴硬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妇,满嘴的胡说八道!”
又有衙役悄悄与秦倍臣耳语了几句,秦倍臣听了噗嗤一声笑了,似笑非笑的看向严永泉:“严侍郎还要更多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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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仇
严永泉不知道秦倍臣又拿到什么证据,茫然无措的抬头望向堂上,秦倍臣轻笑了一声:“此事想来严大人未必知晓,令千金乳名双九?生辰在九月初一带了一个九,还有一层缘由呢?总不是贵府的排行吧?”严永泉不知道秦倍臣如何问起这个,茫然无措抬头道:“不过是她娘随意起的,图个长长久久的吉利罢了。”
秦倍臣似被呛到,不由得干咳一声,满脸同情地看向严永泉道:“尊夫人的奶兄,听说单名一个玖字?”严永泉不敢置信,目呲欲裂,瞪大了眼睛问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秦倍臣眼睛往严永泉身上打量了一遭,见他表面上虚张声势,实则一身颓唐之气,心下十分不屑。但到底与他留了一线颜面:“那这一条,有甄玖自己的画押在此,严大人要看便自己看过。如此看来,那么贵府千金,果然是足月生产的了?”
严永泉不死心地要了那口供纸来看,那甄玖自述如何搭上甄家的小姐,甄小姐如何珠胎暗结,着急结亲,条条桩桩都与自己所知的往事对的上。想起那甄玖一向替甄氏打理嫁妆,常来府中回事缴账,他也曾在内院见过,确实生的十分的油头粉面,又惯会奉承。他双手扶在膝盖上,微微发抖,声音也打着颤,咬了半天牙,方才吐了一个字:“是!”
秦倍臣趁势问到:“那么你的原配嫡妻究竟是不堪受辱,触柱而亡?还是得病暴毙?”
严永泉见自己扯的谎一条条被戳穿,犹如身上的衣裳一层层被剥下,头上又新戴上好大一顶绿油油绸帽,看堂外的百姓一脸鄙夷地对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赤身走在大街之上,又慌又怕,嘴唇直哆嗦:“不...不..不是。”
“不是什么?你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这不过开馆验骨就可查清之事,本官只是不欲惊动了亡人。”
“亡妻的确不是病故......”严永泉终于低下了头,然后想起什么,又猛的抬起:“可城隍庙的凶案,真的不是我做的!下官受贱妇迷惑,愧对发妻,但确实没有杀妻,又怎么会买凶去害了岳母。”
秦倍臣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急,一码归一码,先了结了这桩再说!”
......
虽然城隍庙中凶案未破,好歹也算有了一点进展,秦倍臣遣人把严家人送回严府,照样派人守了严府各处门禁,自己入宫禀告皇帝。
严永泉一回到严家就立时要撵了甄氏母女走,又不准严淑卿再姓严。严秀卿见一举扳倒了嫡母,又坏了甄钰娘家的名声,虽父亲丢了些脸面,可她自己隐隐是有些开心的,故而不止在旁边煽风点火不说,更是大哭廖姨娘的惨死,要严淑卿偿命,闹得是不可开交。恰此时圣旨到了:严永泉帷薄不修,着降官两级,贬黜至闽越为官。甄氏妇行不检,与奸夫各杖责五十,判其休之,交还本家处置。甄家教养失德,夺了与甄尚书追封的谥号与甄家老太君的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