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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勿入帝王家 (西梁烟)


  故而他脸上神色一凛,正色道:“连你的大司马也是公主之臣下,如此臧否尊上,可是你大司马教导尔等的规矩?”
  韩骥忿忿不平,正要还嘴,护卫中领头的万磊出声道:“廷大人言之有理,大司马与长公主的事情,哪里容得你我多嘴。就刚才你这一句,落到大司马耳朵里,少说二十军棍。如今大司马不在,这也不是军中,军棍先记着,等见了大司马再自己去请罪吧!”
  韩骥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嘶声道:“我可有说错了什么!大司马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朝中那起子小人背后怎么说的!吃软饭的小白脸儿!乱臣贼子!”
  万磊喝道:“住嘴!”
  韩骥不服,脖子一梗:“兄弟们当年想着既然已经背名恶世的,不如干脆反他娘的!大司马怎么说的!这是萧家的天下,他萧家公主的天下!连儿子都改作姓萧!”
  万磊招呼其他人把韩骥拖走,却没有人动弹。
  韩骥冷笑道:“满朝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咱们大司马,沙场上的阎罗,女人肚皮上的怂货!造反把自己搞成入赘......”
  万磊额头青筋暴突,直勾勾一拳挥到了韩骥脸上。韩骥猝不及防,当时脸上就挂了彩。他觉得鼻头一湿,下意识伸手一抹,抹到脸上血痕斑驳,红红白白,甚是滑稽。
  萧嵩见状,心下大快,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嘲讽之色。
  韩骥被万磊一拳打醒,想起先前失言,心中也是懊恼。但冷不防扭头看见萧嵩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恨。
  韩骥气哼哼回了屋生气,万磊拿了金疮药来与他。万磊上药手上也没个轻重,碰到伤口,韩骥疼得“嘶~”一声。
  万磊没好气道:“现在知道喊疼了,先头嘴里怎么一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大司马的事情,是你我有资格多嘴的?”
  “万大哥!大司马太不值当了!”
  “那也没你说话的份!”万磊气得又戳了他伤口一下,把药扔给一边的何经不管了。
  何经原是奕桢麾下探马营的好手,一向最是会说话交际的,每到一处,最先与当地人混熟的就是他。此次宫中封燕王的消息,就是他打听了传回来的。如今一边接了手给韩骥涂药,一边说到:“你小子也是欠揍,白长这么大个脑子。”
  韩骥气到:“何二哥,你们怎么都不想想大司马的苦!他萧家公主不守妇道,还说不得了!”
  何经皱了眉道:“你道万大哥为甚要打你?”
  韩骥正要回话,何经叹了一口气:“你万大哥当年被羯人俘走,大司马亲自带人拼死将他抢回来的,难道他就不如你知恩?”
  韩骥语塞,别说万磊,大司马钦点了他几人出来办这样别扭的差事,难道不正是因为他几人的忠心么。
  “你想想今天还有什么人在场!”何经点了一句,见韩骥还是一头雾水,不禁把话挑明了道:“公主既然已经背弃了白首之约,大司马对这等妇人,还有什么可留恋处?”
  “这廷老儿是世宗的亲信,可以让世宗临终托孤的心腹,至今仍护着那废帝。他的心肠,不向着萧家,难道向着咱们大司马吗?”
  “当着这廷老儿与废帝的面,你口出狂言,万大哥若不教训你,这些话将来传出去,人家是只当做你不懂事,还是会说大司马早有不轨之心?”
  “廷老对大司马还有半分师徒之谊。可那废帝对大司马恨之入骨,无事都要生非,偏偏你还要送上一个说嘴的把柄。”何经一边上药,一边缓缓道来。韩骥听了不免讪讪的,他性子上来了只管出气,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弯弯绕,听得何经这么一说,忍不住恨声道:“这废帝性子暴戾,一无是处,留下来祸害无穷,大司马想着夫妻情分,非要留他一命。如今既然公主薄情寡义,不如结果了这小畜生,也算是给大司马铲除了后患。反正世人眼里,这小子早死在大司马手上了,也不差这一笔!”
  何经倒不期他有此一念,吓了一跳道:“你且管住自身,大司马有令在先,不可胡来!”
  韩骥撇撇嘴道:“说说而已,看你吓得这样......”
  盛乐宫这边,封王的消息是阿日斯兰亲自带过来的。
  其时金乌西坠,夜幕将要降临燕城,玉琼等正在为嘉楠整理大氅手炉等出行之物,准备晚些时候去圣殿进行最后一次祛祟的法事。侍女引了阿日斯兰过来道:“殿下,大汗来接您了。”
  嘉楠冲阿日斯兰欠身道:“这就要启程过去了,垣钧也识得路途,大汗日理万机,何必多走这一趟。”
  阿日斯兰笑了笑,递上叠好的薄薄一页纸。嘉楠疑惑着打开,见阿日斯兰在其上写到:降术诡秘,据大萨满参详典籍,并去信问询白掸巫师得知,降术彻底祛除之时,与之相关的记忆也会消散,若来日公主记忆缺失,他人代转终究不便,若有要事,不如自书留档。
  嘉楠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仔细想来,阿日斯兰确实考虑的周道,这事情从头到尾如此离奇,自己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又贸然离乡去国,出现在燕城的皇宫,别人再怎么解释,又怎么有自己写与自己的留书来的令人信服。
  想到这一点,她点点头谢过:“谢大汗!”
  阿日斯兰笑看着她,摇摇头,意思是要她别总是这样多礼。他脸上浮现出踟蹰的神色,嘉楠禁不住投以问询的目光,阿日斯兰招手让內侍呈上封王的诏书。嘉楠看完,一时心中思绪复杂,长叹了一口道:“大汗何必如此,惠和他朝离开,自然带了阿迪亚同去,他小小婴儿,又哪里懂得外头的闲言碎语。”
  阿日斯兰沉默片刻,提笔写与她看:妹之养子,朕之甥也,其貌异于南人,若惠妹南归,甥儿仍留故土为宜。
  不等嘉楠再反驳,阿日斯兰又招手让侍女呈上火漆。嘉楠目光落上去,一看便知,这是要她安心书写,不必担心他人偷窥的意思。不禁暗叹了一声:他的心思,倒总是这样缜密。
  时间虽然有点儿紧,简单留书倒也够了。阿日斯兰自认了阿迪亚的便宜舅舅,又封了王位,这孩子留在北漠,确实比跟自己回天南去更加妥当。嘉楠想通此节,便唤了玉琼等人伺候笔墨,阿日斯兰先前已经表示过要嘉楠封存信笺,当然也没杵在这里,而是走到偏殿阿迪亚的居处逗孩子去了。
  因尚有要事,自然不便长篇大论,嘉楠提笔凝神细思,捡要紧的写了。到底如阿日斯兰所言,事出诡秘,倘若明日自己醒来果然于这几年经历一无所知,只记得当初与奕桢的情深意浓,来日如何能对着他守住本心,又谈何回京收拾天南的国朝变局呢。故而虽然想着简明扼要四个字,嘉楠也不得不在信中将当日之变细细道来。
  从少年相知到最后的反目成仇,写到萧嵩身死,她已经是情难自已,管毫坠落,泪如雨下。
  玉琼上前欲替她擦拭眼泪,她摆摆手要玉琼退下,自己稳了心神。复又提起管毫续道:人心诡谲,朝局多变。入北漠,得拓跋汗救助......
  阿日斯兰抱了阿迪亚过来,指了指窗外,向她示意,时辰快到了。
  嘉楠心里乱乱的,本来也写不下去了,赶紧三言两语写完了账。
  封好了信笺,嘱咐玉琼收好了他日呈上。垣钧入内请旨,该出发了。
  

☆、换命

  法事进行过多次,于嘉楠来说已经毫不陌生。
  饶是看惯了额尔德穆图的一脸漠然,嘉楠也觉得他今晚的脾气格外臭一些。譬如他今天把汤药端上来的时候,照例在嘉楠面前重重一顿,药汁飞溅到她衣裙上也就罢了。她眼尖还看到额尔德穆图端碗的时候竟然大拇指扣在内侧,泡在药汤之中,真真说不出的恶心。
  额尔德穆图哪里顾忌嘉楠恶心不恶心,悻悻的走出了殿外,对窗外向内凝望的阿日斯兰狠狠瞪了一眼。阿日斯兰给了个安抚的神色,额尔德木图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干脆胆大包天地把蘸了药汁的大拇指往阿日斯兰的袍袖上蹭了一蹭。
  阿日斯兰哑然失笑,也不去理他,干脆转头隔了窗棂的缝继续往殿内看去。
  近三年来,嘉楠也无甚要事,已经把这血降祛除之术的种种就里颠来倒去闹了个明白。天龙血的霸道真阳之气与她体内的阴毒血降之力冲撞,做法之时,受术难免会感到十分痛楚,因而需要用一些安神的汤药。嘉楠见额尔德穆图放下药碗就冷着脸走了,殿内除了她只有垣钧一人。
  她对垣钧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安静,四下张望了一下,端起碗随手倒入旁边的一盆掐丝料石多宝盆景里头了。反正这汤药不过是安神,她宁可忍着身体的痛楚硬捱过去,也不想受这腌臜气。
  阿日斯兰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复杂,似有痛苦又似有一丝释然,轻轻呼了一口气,慢慢踱步走开了。
  圣殿的穹顶做了极巧妙的机关,启动之后,正中的大块琉璃瓦缓缓挪开,月华毫无遮挡的倾泻而下,落在一张玉床之上。额尔德穆图复又进来,不着痕迹的往空碗和盆景上扫了一眼。他轻轻眨了眨眼,自顾自到玉床旁站定,虚虚伸手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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