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忍心看着她被囚闭在躯壳里发疯?”阿日斯兰不敢置信,奕桢居然断然拒绝。
“不会有那一日,只当我夫妻赚得了这几年,如果嘉楠再次发作,我帮她了结这噩梦。待把孩子养大,我再去九泉下陪她。”
“我错看了你,你竟然宁可她死,也要把她拘在自己身边!”阿日斯兰勃然大怒“真该让她知道你这副嘴脸,就不必我煞费苦心了。”
弈桢的眼神悲凉:“你以为这是我的决定?你是不是以为我应该像戏文里那样,只要能救她的命,就毫不犹豫的剖心挖肝的答应你。这样才叫情深意重?所以说你从未与她相知,你连她真正想要的都不知道。”
“我不懂她?呵呵,也许吧。不过桢臣误会了,我并不是让你选。”
“什么意思?”弈桢皱了眉头问。
“你拒绝了我之前的条件,现在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阿日斯兰眼中流出一丝极复杂的神色:
“你以为我只是救她?我也是在顺道救你,救你们的孩子。你以为你们可以选择赴死?我早告诉过你,嘉楠与我才是同类,出身已经决定了一切,她也没得选。”
“这么自信,想来你还有凭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如果说解除降术算是利诱的话,那不过只是顺带而已。事实上,我今天是打算用威胁的。”阿日斯兰好整以暇,嘴角挂着恶魔般的浅笑,把自己底牌一字一字缓缓说出。
弈桢先是觉得荒谬与震惊,次后露出思索之色,良久不语。阿日斯兰耐心甚好,任由他冥思苦想。弈桢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面容一片死灰。
阿日斯兰噙着笑望向他:“你猜,如果知道这些,嘉楠还是宁肯死吗?”
弈桢眼里里充了血,脖子上青筋暴突:“你这是要挖她的心!要她死也不能瞑目!”
阿日斯兰道:“我可以不说,你也可以不说,那唯一一个剩下的知情人也可以让她闭嘴,这完全取决于你。”
奕桢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之后睁开问到:“嘉楠若入了北漠,凭什么信你守诺?”
阿日斯兰嘴角勾起:“长生刀寄于你处如何?三年之中,我若对嘉楠有丝毫失礼处;三年之后,若她想南归而我有丝毫阻拦,此刀任由你处置。”
长生刀乃是传说中长生天赐给北漠的神刀,有如天南的传国宝玺,乃是历代大可汗至高无上之王权的象征。阿日斯兰愿以此刀为质押,不能不说极有诚意。
然则与阿日斯兰打交道多年,弈桢深知此人风吹过都要捞一把揣口袋的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他肯押出这样的宝物,那就是笃定三年后嘉楠不会想南归了。
所以阿日斯兰会对自己提出那样的条件,待自己果然做下了,嘉楠会相信他的苦衷吗,三年后还会回来吗?
奕桢不记得是怎么与阿日斯兰告别的,又或者并没有告别,他已经注意不到这些。阿日斯兰确实抓住了关窍,那件事情绝不能让嘉楠得知,那将让她死都不能心安。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尘封这一切,让她好好活下去吧,但愿回京后给她带去的痛苦能随时间消散,至于三年后......三年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毕竟,我们能把握的,不过只有现在罢了。
来的时候奕桢归心似箭,可如今家门近在咫尺,他却有些不敢上前。
门子眼尖,飞奔迎出来见礼:”驸马爷一路辛苦了!“
奕桢没有应,沉了脸一路进府。到了内院正房之外一僻静回廊处,静坐了许久。直到玉琼路过此处惊呼,才不得不跟了她回屋。玉琼见他不肯进屋,以为没能寻到解药,不禁急了:“驸马爷,可是没找到药?殿下这两日又有些眼花耳背,又新添了手脚不灵便的症候。她自己忍着不说,可叫人看了实在难受。”
奕桢听了没有说话,心中却一紧,若说一路上还有一丁点犹豫不定的话,现在也只有横下一条心了。
他进了屋,嘉楠躺在榻上养神。奕桢快走几步过去,嘉楠听到动静睁了眼,虽然没能看清,但可以进入她内室的高大男子也再没有旁人了。嘉楠喜道:“阿桢回来了?”声音有些喑哑。
奕桢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楠楠,我回来了。”
嘉楠细细打量他神色,见他除了这一句外,竟然没有别的话,心中一沉,问到:“可是没找到?”
奕桢早想好说辞,可事到临头仍旧说不出口。
玉琼急了:“先前的丸药是什么人送来的,究竟开了什么价码竟然是咱们也给不起的!”
奕桢闭口不言,嘉楠吩咐到:“玉琼,带了人出去。”
待室内只剩下二人,奕桢取出药丸:“楠楠,我逼供太过,陆仁佳没承受住,已是死了。这可暂时压制降术的解药有一味主药天龙血,其出处整个白掸都没有人说得清楚,关于天龙血的记录和解药的药方已经提前全数被毁,这是从她住所搜出的最后一颗成药,也不是她炼制的,原是前代巫女在世的时候留下的。”
“她既然没有药方药材,又为什么要冒出头送四颗解药来叫咱们知道是她捣鬼?”
“她提出有一个彻底破除的解法。”
“她要什么交换条件,你竟没有答应她。”
“那条件我答应不了,也做不到。”奕桢艰难回答“陆仁佳所咒之人,乃是我真心所爱的女子,只要我移情到别的女子身上,这降术就换人了。”
嘉楠皱了眉头道:“别的女子难道就活该平白受此折磨!既是真心所爱,又怎能说移情就移情。”
“不错,真心爱上谁,岂是想换就能换的,所以我说做不到。她便又提出她的计划,也是用降。有一种降术原是她们白掸女子都会的,对心上人做法,便可一心一意只爱下降之人了。你中的血降原本是用她自己的鲜血做引,如今移到她的身上,也伤害不了她自身。”
“她以为提出这个办法,你为了救我必然会答应,她就能得偿所愿,成为你挚爱之人。你爱上她之后,自然不会再为了旁人伤害她了。好算盘!”嘉楠微微颔首道“这姑娘倒有几分脑子,只怕是当初下降的时候就想好的。若是普通的的小情人,只怕真会这么抉择也未可知,民间的话本子里,不净是这样的故事么。”
“楠楠,你会不会怪我没有答应她?”奕桢惴惴不安地问到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答应她?”
“我知你并不想要这样换来的苟活,这样的余生,对你来说比死还难受。”
“既如此,你为什么害怕我怪你”嘉楠反握住他的手“朝政与天麟尽付于你,我并没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倘若立时降术就发作,半年后再寻不到那天龙血解药,你就帮我了结此身。两生得你相知,我并无遗憾。侥天之幸,老天再给了我半月,让咱们可以好好告别。你想,倘若退回到前世,忽然有个神仙说,再给我八年时光,收走其余的寿数。可以让你活过来,还赐咱们一个孩子,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她努力的劝慰,奕桢别过头,忍住眼中的酸涩。
“阿桢,事已至此,也不必十分难过了。或者这就是命。我曾以为改变了母后病故的命运,然则并没有想到,打压了华家,带出了闽王之乱,反害了父皇与母后,也害了天南百姓。我曾以为此生奋力抗争可与你相携终老,不想最终也只得独留你在这世上。人总是这样贪心,有了一,就想要十,竟然忘了连这个'一'原本也未必是应当应分的呢。”嘉楠喑哑的声音让奕桢心中一疼,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把她揽入怀中。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人身上,清泠泠的,好在怀抱尚有温度,嘉楠精神并不很好,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奕桢化了药液与她服下,嘉楠仿佛体表一层什么膜被破除,世界再次清晰。
朝会上,当政事议完,萧嵩忽然开口:“诸卿~”
百官齐齐打起精神,皇帝尚未亲政,一向少有发言,不知又有什么大事。
果然,听得他说:“皇姐勤政为国,案牍劳累,如今玉体抱恙,宜静养为要。大司马忠心耿耿,德才均堪称人表,今命大司马代长公主监国,录尚书事,辅弼国政。”
百官齐齐应是,于是散了朝。
这消息委实惊人,没有官员当场诘问,已是因为朝中再无说得上话的重臣的缘故。但朝堂之外就不一样了,有官员尚未出宫城,就偷偷议论上了。
声音最大的,是给事黄门侍郎魏大成:“老莫,这事儿你问我可问不着。今儿你也听见了,这旨意是陛下亲口说的,咱们黄门令也是两眼一抹黑呐。”
“之前就没有一丝儿口风?”
“半丝儿也没听着!”魏大成嚷嚷道,又压了嗓子略带讥诮道:“好家伙,皇帝的亲姐夫是不一样啊!投生顶级世家也不如娶个好妻呀。”
“你这是侮辱大司马的赫赫军功!”路过一个年轻官员愤愤不平,这是刚刚升入兵部的侍郎张玉。
“小伙子,你也忒天真,会打仗的莽夫多了去了,前几年倒台的华国公家的祖宗,难道不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老华国公可曾有今日那谁的威风?一个村童,区区十年不到,官拜大司马、大将军、太保、录尚书事!佩服,佩服!”魏大成酸酸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