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咬坏了牙齿。”可闻落针的屋里,三娘子的喘息声变得尤为突兀。
陆承廷是真心疼她那几颗洁白无瑕的皓齿,说话的当口,还顺势抬了抬手腕,好让她咬的轻松些。
三娘子气绝,松了口就瞪着陆承廷冷笑道,“二爷何止是不屑那位置,二爷怕是想毁了整个侯府吧……”
陆承廷的笑凝在了唇角边,他知道三娘子迟早有一天会猜到的,可他没想到,成亲才不过短短几天,她竟就那么看穿了。
见眼前俊朗轩逸的男子终于收起了那一脸的玩世不恭,三娘子心里的这口气也终于顺了起来。
“那日,余管事来给我捎话,半夜三更,他和我站在内堂,无边无际的讲了两个故事,一是二爷对他有着怎样的知遇之恩,二是太皇太祖在位时,太子爷赵迎和宗亲王赵阔争夺皇位的故事。当时我就在想,双龙争鼎,指的应该是世子爷和二爷之间为世子之位暗斗的事,可今天我忽然懂了,余管事暗示我的,不是那个故事的过程,而是那个故事惨烈无比的结局!当年,宗亲王惨死,太子爷登基不久也跟着走了,一个位置,死了一双手足兄弟,余管事承二爷之恩,是二爷的心腹臂膀,二爷所想,他必定清楚明白,他是怕二爷将来和当年的宗亲王一样。”
“一样不得好死吗?”
“一样悔不当初,却依旧两败俱伤。”三娘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承廷微怔的双眸,“二爷肯定是不屑那位置的,可是二爷蒙心自问,昱哥儿被您让成了这样,您就真的开心么?二爷跟个死人置气,真的值得吗?”
陆承廷眼中闪过一抹晦涩,“我没有放任昱哥儿,如今朝廷不太平,很多事情时机都没有成熟,等到……而且昱哥儿他还小,再过两年也是来得及的。”
三娘子忽然想到,陆承廷说的可能是即将发生的“永新之乱”。想想也是,最近陆承廷入宫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她记得,“永新之乱”始于来年的春末,历时整整三个月。
这改朝换代的大动荡,前面不可能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的,陆承廷若是想彻底的安定下来,确实也是要等大乱过后才能分出一些精力来。
只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顺序是老祖宗早就说好的,可陆承廷现在俨然就反了个头,这让三娘子不禁气绝。
“昱哥儿还小么?他都已经五岁了,眼界都快跟个姨娘一样窄了。二爷别妇人之仁,若你已动了心思,就趁早赶紧分家吧。”反正老夫人的心思也不在二房,有娘生没娘养的滋味她太清楚了。
当然咯,这后半句话是三娘子腹诽的,当着陆承廷的面,就算她不要命了,也要顾着一点点他的颜面的。
而陆承廷却爽朗的笑了,一把将三娘子又抱在了怀中,还使劲的揉了揉她的头方才叹气道,“许孝熙,你这么聪明,以后真是没法聊了。”
这天晚上,三娘子又烧了一回,陆承廷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喂药、探温、喂水全都不假他人之手。好不容易等到三娘子沉沉的睡着后,他便见缝插针的去了前院。
锦墨堂里,余安并了谨言正在等他,陆承廷刚一进门,谨言就说道,“二爷,探子来报,从南召来了一支商队,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城了。”
“商队?”陆承廷一边接过了余安递上的几份密报,一边看着谨言道,“卖的什么?”
“探子说,全部的货物都是药材。”
“那关东那儿有什么消息没有?”陆承廷又问。
“关东暂时还没什么消息,不过……”谨言欲言又止。
“说。”
“不过荣七爷前天出了城,是往东边去的。”
陆承廷拆信的手顿了顿。心思一滞,大哥终于还是出手了!
“行了,荣府那边你记得让探子也盯着,还有那个什么南召的商队……”陆承廷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南召的事我会亲自盯着的,下去吧。”
“是!”谨言领命而退。
陆承廷这才转身看了余安一眼,忽然笑道,“原来那晚,你和二少夫人还聊了别的故事。”
余安闻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跪了下来,异常冷静的说道,“请二爷责罚。”
“起来吧,别在我跟前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承廷睨了余安一眼,丝毫没有怒意。
余安从容的起了身,先是关心了一下三娘子的病况,然后又问,“二少夫人可是猜透了小人的用意了?”
“恩,猜的透透的。”陆承廷一边执笔准备回信,一边漫不经心道,“当初我顶不住姑姑的压力准备再娶,是你告诉我,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眼界和心胸,再娶个夫人,未必和宣氏一样。今日承你吉言,她确实和宣氏不同。”
“二少夫人蕙质兰心,二爷别看她年纪小,可我觉得,二少夫人谈吐睿智,一点儿都不见稚嫩的。”
“看到了蛛丝马迹,她能忍着,还能琢磨透了,或许以后有些事,还能找她商量一二呢。”陆承廷也是格外的轻松。
“蕙妃娘娘身在宫内,其实有些事比侯爷看的都要透彻。这些年,为何娘娘始终不肯松口站了毓妃的队?便是皇上都有摇摆不定的时候,可娘娘却始终如一的支持着太子爷,仅这份心,就值得咱们好好琢磨琢磨了。”
“太子爷这些年羽翼渐丰,即便八皇子真的起兵造反,太子爷也是挡得住的。”陆承廷点了头。
“是,太子胜在仁,胜在睿,更胜在大统之理。”余安恭敬的直言了一句。
陆承廷抿了嘴,落笔写了两个字,忽然抬头又看了余安一眼,似格外怅然道,“说起来你也只比我小了两岁,这些年你帮着我忙里忙外的,也是辛苦了。”
余安眼皮子一跳,“那是小人分内的事。”
“恩,分内之事要办,终身大事也不能落下。”陆承廷说着似真的沉思了起来,“要我说,二少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其实都不错,若论性子呢,你和那个子衿倒很般配,不过……那丫头也是个机灵活络的,你们俩若是真成了夫妻,只怕以后是谁都不愿听了谁的话的。那个子佩倒更合适一些,性子温婉伺候人也贴心,是个相夫教子的好苗子。”
“劳、劳烦二爷费心了。”余安第一次说话结巴了一下。
陆承廷甚为愉悦的低下了头继续回信,半晌又出声道,“二少夫人的心思你也算是见识过了,以后切莫再在她跟前耍心眼了,若让我知道了,当心我真给你讨一房厉害的媳妇。”
话说那之后某月的某一日,陆承廷正陪着三娘子在湖边散步,夫妻二人闲聊之际,陆承廷还真的就和三娘子说了这个念头。
结果三娘子却蹙眉嗤鼻的瞪了陆承廷一眼道,“二爷可千万别打我身边人的主意,那两个丫头从小就跟着我,我是打算让她们做了正经的媳妇子将来好帮我分担屋里的庶务的,若是许配给了余安,那我将来还怎么用她们!”
大户宅门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夫妻仆役共同侍主,是不能一起担了宅务要职的,一方面是为了利益均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下人串通。
所以按着余安这样的身份,若是子佩和子衿当中有人嫁给了他,那就再也别想在三娘子的屋子里做媳妇子了,能在内宅里谋一份闲活儿已经是三娘子对其特别的照顾了。
所以,听陆承廷这样一说,虽然就姻缘而言,三娘子觉得余安此人甚好,但就两个丫鬟的前途来说,三娘子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陆承廷这乱点的鸳鸯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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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病来如山倒,三娘子也是如此。
她这烧热缠榻了一天多,直到第二天傍晚,她的热度才彻底的退了下去,脸上也渐渐的恢复了起色,胃口也好了不少。
所以隔天一早,陆承廷才彻底放心的入了宫。
这一个多月以来,皇上沉疴缠身君颜不见。八皇子在关东拥兵自重,而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太子爷却愈发的深入简出了。
一壶清茶,一鼎香炉,一幕皮影,一盏宫灯。
这一大清早的,太子爷竟闲情逸致的在东宫里亲手的耍起了皮影戏,上演了一出《战恶兽》。
太子爷嗓音低沉如鼓,抑扬顿挫的歌调让原本没有生命的那几张皮影顿时灵化了一般,折射在幕布上以后,仿佛就成了活的画面——人兽相斗,历经千难。终斩妖首,盖世英雄风光而归,加官进爵百姓欢呼,而那英雄唯一心系的却只有城门边日日盼望的那抹倩影,一诺千金,归心似箭,从此良人相携,共赴天涯……
忽然间,灯灭影落,太子爷手执皮影从幕布后面缓缓而出。
金衣袭身,剑眉星目,那沾了笑意的俊颜。似乎能让日月无光、星辰晦涩一般令人灼目不已。
“这戏好看么,陆卿?”太子赵铎问的真切。
“殿下的皮影戏演的已是出神入化了。”陆承廷弓背作揖。
太子却叹了口气道,“东宫寂寥啊,大局未定以前,这偌大的宫殿只怕还要再空上一阵子呢。”他说着,将手中的皮影递到了陆承廷的面前,“把这个拿给云姗吧,是本宫昨日刚做的女伶,云姗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