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几句话,很通俗易懂的道理,可当时三娘子听了,却深深的被打动了。
那是一种她明知得不到却渴望得不得了的生活,因为得不到,所以她就把这样的生活姿态深深的记在了脑海中。上一世的遗憾,或许在这一世能多少有些改变。
陆承廷低了头,敛了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直到三娘子被盯得都有些不自然了,他才忽然收回了目光,然后似随意一般从腰间抽出了一张纸放在了三娘子的手中,说道,“大哥近日身体欠佳,若有什么大嫂那儿实在顾不上而你又特别着急的事,就去前院找一个叫余安的人,他应该都能帮上。”
“我尽量不会麻烦大嫂的,也尽量不麻烦二爷的人。”三娘子话留一半,顺势还微垂了眼帘用余光扫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好像是一张银票。
“无所谓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本就不是那种无中生有随意揽事的性子,还有,那个你拿着,用来打点琐事。”陆承廷说完,竟伸手捏了捏三娘子俏挺的鼻尖,然后转身大步出了内厢房。
三娘子愣愣的眨了眨眼,一边用手轻轻的抚过了陆承廷方才捏过的鼻尖,一边举起了手中的银票展开看去。
可忽然,三娘子猛得就瞪大了双眸,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一……一千……一千两!
当时子衿正拿着几个箱笼的钥匙准备进来,是以在门口的时候,她就听到里头有三娘子的喘息声。
子衿一惊,连连就冲了进来,却见三娘子正对着手中的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在那儿大喘气。
“夫人。怎么啦?”子衿赶紧跑上了前,凑过去一看,“这是银票啊?”
一听子衿的声音,三娘子就清醒了一半,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又仔细的看了看那银票,然后就缓缓的坐在了罗汉床边。
一千两啊,陆承廷真是大手笔,顺手就丢给她一千两让她用来打、点、琐、事!
说实话,三娘子会因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而这样大惊小怪的其实也实属正常,毕竟两世为人,她真的还从未看过整张大面额的银票。
沈家呢,虽然不至于穷到连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都拿不出手,但也绝对没有富到可以随随便便给个宗妇一千两去打点宅内庶务的。
而许家呢,也不过就是小富小贵的,自己的爹爹那边三娘子是不清楚,但秦氏那里,三娘子估摸着随随便便也不可能拿出一张整一千两的银票来。
这样一想,她不由又觉得有点唏嘘。
想之前,自己每个月紧紧巴巴省吃俭用,能攒下来二两银子已经是很好的事儿了,可是区区二两和现在手中攥着的这张银票比起来……
三娘子的手不禁又抖了起来,是那种气不过比不上又不得不承认陆承廷就是富贵加身的满腹无奈。
而此时此刻,已经匆匆走出内院的陆承廷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啊”了一声停下了步子。
他后面本跟着两个埋头碎跑的小厮,结果陆承廷这一站定,两个人都来不及收脚,就直接迎着陆承廷宽硕的背撞了上去。
“爷!”
“二爷!”
谨言和樛(同究音)木异口同声,见陆承廷皱着眉转过了身,两人惊得干脆都不敢去摸撞疼了的额头。
“呃……有个事儿。”不过陆承廷的踌躇,很明显不是因为两个小厮,而是另有其想。
“爷,您吩咐。”谨言看了樛木一眼,先一步开了口。
“去前头和余安说一声,让他一会儿带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去桃花坞给二少夫人兑个散钱。”
“啊?”谨言有点愣,爷吩咐的这句话他压根儿没听懂。
不过很快的,一旁的樛木就暗中揣了他一脚接口道,“得嘞二爷,我帮二少夫人跑个腿。”说罢,他就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陆承廷看着樛木那个渐渐成了黑点的背影,又看看眼跟前还发着愣揉着屁股的谨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诶,这人机灵不机灵啊,真的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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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一大早就收到了陆承廷亲手给的一千两,三娘子顿时觉得连干活儿都变得格外的来劲了。
满满当当的四个箱笼。外加那八抬嫁妆,三娘子并了几个丫鬟和瞿妈妈,收拾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将一应物件全部理了一遍。
该拿出来用的全都放进了厢房的各处柜子里,该收好的也一并放去了单妈妈指定的藏屋内,落了锁的六把钥匙,首饰、衣物这一类的她给了子佩管,剩下锁那些大物件的钥匙三娘子则交给了瞿妈妈。最后一把锁了银票契据之类贵重东西的钥匙,三娘子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折腾完这些以后,三娘子才觉得腰酸背痛,饿得都快眼冒金星了。
索性这时候单妈妈贴心的进了屋。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笑道,“夫人先吃点软食吧,容易克化。”
三娘子冲单妈妈点了点头,只单独留下了子佩,然后就遣了其他人下去用膳了。
“和我一块儿吃点吧,这么大一碗,不吃完也是浪费了。”三娘子一边说,一边从大碗里分出了半碗面,递给了子佩。
“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跟着三娘子这些年,子佩已经很了解三娘子的处事方式了。
三娘子笑着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放在她面前的碗道,“先吃面,吃完再说。”
子佩依言落了座。
热面鲜爽,用了白椒吊味儿,微微的辣意抹去了鱼虾的腥臊和面条的碱苦,吃的三娘子赞不绝口。
不一会儿,主仆二人就同时搁了筷,见三娘子面前的碗已经空得连汤汁都不剩了,子佩有些担心道,“要不要给夫人先泡一壶消食茶来?”
谁知三娘子却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你别急,听我嘱咐你一件事。”
“您说。”
“想办法,去宋姨娘那儿探一探仪姐儿的事。”这个念头,已经在三娘子脑中两天了。
“仪姐儿?”子佩一愣,“不是昱哥儿吗?”
“不是昱哥儿,是仪姐儿。”三娘子再一次肯定。
“奴婢不懂。”子佩皱起了眉,“仪姐儿是宋姨娘生的,虽是庶长女,可……夫人特意关心她是为了什么?”
三娘子竟也摇起了头,略作沉思道,“说实话,我也拿不准。所以让你私下去打听一下,这事儿不急,你看准了机会再说。只是……那天晚上,四个孩子全在我这儿用膳,我看了一晚上,却觉得仪姐儿乖巧懂事的有些不太合理。”
“乖巧……”三娘子这样一说,子佩隐隐也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您这样一说,还真是。”
“那天我把昱哥儿留下的时候,仪姐儿是已经出去了,可宋姨娘冲进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焦急。好像屋里的昱哥儿才是她嫡亲的骨肉。对,她是宣氏的陪嫁,如今宣氏走了,留下个昱哥儿,宋姨娘待昱哥儿好那是人之常情,可我觉得,宋姨娘待昱哥儿好的有些过头了。”
“您这么说我倒也想起来了,那日最后是我掌灯引路送几个姨娘回的闻雨轩,这一路,宋姨娘是一直牵着昱哥儿的手的,可仪姐儿却走在了最后头,一声也没吭过。”
三娘子闻言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
被宠的孩子才会无法无天骄纵乖张,而不受宠的孩子才会隐忍性子学乖博喜,不巧的是,这两种育成方式她都经历过。正因为经历过,三娘子才觉得年仅五岁的仪姐儿懂事的有些奇怪。
“这个事急不得,如今闻雨轩那里还不是咱们能插足的地方,宋姨娘那儿还有个昱哥儿,咱们更不能打草惊蛇。瞧仪姐儿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多话的孩子,估计你还是要从丫鬟那儿下手。”
因为经历过,所以深有感触。因为有了感触,所以三娘子对仪姐儿就生出了好奇。
“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好。”三娘子点了点头,“那你也下去吧,我睡一会儿,若未时末还没醒你就喊一下我,我要去大嫂那儿办事。”
“是。”子佩应声后就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退了出去,而三娘子则合衣靠在了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其实她虽累了些,却不至于困乏到想午睡,之所以拖延了时辰再去和裴湘月碰头,是因为她知道裴一白今日过府肯定是专程来给世子爷诊脉看病的。
她一个外人。不想参合其中,即便,其实她私心还挺想见见裴一白的,这一别,似乎已经好几年了,而这份情谊,从上一世开始,就惠利于她,让她感激在心。
不过,令三娘子没有预料到的是,她这算来算去故意往后延了的时间。竟还是和裴一白撞在了一块儿。
“许孝熙?”
除了当年姚氏偷偷摸摸的带着她去了一趟百草堂之外,后来,三娘子也成过姚氏之美,还找裴一白请过两次脉。
想他们两人每回相见,时间虽短,可都是相聊甚欢的。裴一白是个不喜欢扭捏作态的,他总说,好好的人,有个名字不喊,非得叫娘子娘子的,真是空负花名。
三娘子听了直笑。裴一白也是从那时开始就直呼她其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