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宁氏的这一声“二嫂”喊的是情理皆合的,可三娘子却还是被她那浑然天成的姿态给噎到了。
“五……宁姐姐……”三娘子特别也想厚脸皮一回,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还是绕了口,“真对不起,方才是我走急了,没撞着你吧?”
宁氏瞳仁一怔,也不知是因为三娘子对她的称呼还是三娘子张口就致了歉,不过她回神很快,眨眼的功夫就爽快笑道,“没有没有,倒是你,这一直捂着额头的,可是撞着了?”
宁氏说着就拉下了三娘子的手,随即“啊呀”了一声又道,“你瞧,真的撞红了。”
“不碍事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宁氏的自来熟让三娘子很胆怯的就后退了一步,其实她不是胆小的人,可对那莫名其妙热情似火的人却没什么招架之力。
“你今儿不是归宁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三娘子有意躲。宁氏也不戳破,自然而然的就收回了手继续寒暄。
“是啊,刚回来,去给母亲请个安。”三娘子怕自己笑的尴尬,干脆就正色答了话。
宁氏一听就点了头,“那不耽搁你啦,霁月斋就在前头,别着急,可慢着些走。”她说罢,莞尔冲三娘子一颔首,然后带着随行的小丫鬟就侧身离去了……
宁氏嘴角的笑意,是一直到她人走出了抄手游廊之后才慢慢隐去了的。
午后风暖,霞光西照。不远处,就是春季侯府中最美的一处盛景——浣莲水榭。只是如今莲花未出,水镜无波,便就多少显得那梅月湖有些冷清寂寥了。
“喜鹊,你可知,咱们侯府的这潭梅月湖,可是活湖活水来的。”
“奴婢不知。”换名喜鹊的小丫鬟轻巧的上前了一步,顺着宁氏眺望的目光看向了府宅正中心的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明泽,轻叹道,“奴婢只知,寻常人家若要在府中凿湖引渠,可是特别费银子的大工程呢。”
“可不是,有时候费了银子人力。还不一定引得来活水,可是这靖安侯府啊,却是先有湖,后建府的,百年活水,宜人宜物,咱们住的,可是个风水宝地啊,也难怪之前宣氏那么爱在浣莲水榭摆赏花宴了,那儿是风景独好的!”
“夫人,那个二夫人方才……也太不懂礼数了,那什么邵阳许家,之前真是听都没有听过的呢。”喜鹊是宁氏的陪嫁,宁氏待她是宽厚的,喜鹊跟着过门后,一手打点起了五房内外的琐事,顺理成章的成了一等丫鬟,明着就避开了通房这条不归路。
“她的见识,和宣氏自然是没法比了。”宁氏笑了笑,将被风吹散的鬓发勾到了耳后,目光略沉道,“也亏得那许家是名不见经传的,不然二爷这门亲事又哪里轮得到他们?其实二爷本身也算是块金字招牌了,五爷如今在外头谋业,说句实话,若到了那些鱼龙混杂的川蜀边境之地,报二爷的名讳可比报世子爷的名讳要管用多了呢。”
“二爷是威名在外的。”喜鹊重重的点了点头,五房里头是她的亲主子,主子的事她自然是清楚的。
“可威名在外也没用。”宁氏嘴角一勾,溢出一抹冷笑,“你去外头打听打听,但凡和侯府有些交际的人家,会不会把好端端的女儿嫁过来?其实,发妻先逝开门续弦的男人多了去了,全帝都也不是只有他陆承廷一个再娶的,可是,知道咱们侯府是潭深水的人太多,大家都要仔细筹谋一下,毕竟这是场豪赌,若是赢了,自然是光宗耀祖的,可若是输了,即便再有能耐,这辈子都只能矮人一等了,那就要和宣氏一样,憋屈终了咯。”
“夫人,不是之前有说,先二夫人是气死……”
“嘶,胡扯,跟着我这些年,倒越发没了规矩了!”喜鹊压着声音的话才开了个头,宁氏就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话也是你能瞎说的?”
“奴婢知道错了。”喜鹊连连低下了头,满脸的惶恐。
宁氏顺了口气,又转了目光道,“不管宣氏是怎么去的,如今许氏过了门,成了新的二少夫人,侯府上上下下想把事情捂严实了,许氏进门之前,人都换了整整两拨,宣氏的人之前干净没事的都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出了府,那些要打发要卖的也都弄干净了,老太太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咱们五房在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做出头鸟,非但不会捞着半点好处,还会无端惹一身骚。”
“奴婢明白,奴婢回去会和院子里的人通个气儿的。”喜鹊心中也生出了警惕。
“且你别看那许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只要咱们二爷喜欢的,以后她说话就会是个有分量的。”宁氏说着,目光微敛,视线定在了不远处半开的那几株芍药上。
芍药花艳,娇中带傲,那风骨,像极了从前的宣氏,美不胜收却柔得筋骨,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想收拢的人心,统统拿下。想当年连她都觉得宣岚这个二嫂是能站在顶上俯视众生的人,只可惜……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的运气。
好在,老太太心里是有所偏袒的,好在裴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在世子爷这口气虽弱,可延得却格外的长,好在侯府是姓陆的,而并非姓宣。
想到这里,宁氏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当年,若非五爷提醒,她很可能就会着了宣氏的道儿。现在细究,也是后怕。
“夫人如何知道二爷喜欢新夫人?”可突然,喜鹊的声音打断了宁氏的沉思,“二爷当年和先夫人在人前也是相敬如宾的,可谁知背后竟……”
“你也说了是相敬如宾了。”宁氏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身迈开了步子,云淡风轻道,“相敬如宾和蜜里调油还是不一样的,你看看许氏,那么小的年纪,今儿这脸上却扑了厚厚的一层粉,头一天我见着她的时候她这妆可没那么浓,一看就是为了遮眼下的淤青的,还有,她脖子上的印痕见着了吗?”见喜鹊愣愣的摇了摇头,宁氏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男人用了劲儿啊,女人身上才会有印子,即便扑了粉,时间一长也会落粉而现的,许氏脖子上,可不只一个深印子呢。”
喜鹊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就没了声儿。
宁氏这下才笑了,明朗如月,清秀如水,“害羞什么,若不是我舍不得,你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当了娘了。”
“夫人……”喜鹊猛的一跺脚,“您惯会闹我!”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左一右的笑着走远了,周遭,是青涩乍泛的娇柔春景,放眼望去,阖府宁和,人心不动,可宁氏心里却清楚,这侯府,说不定马上就又要开始暗波浮动、众人惶惶了呢!
而话说,当三娘子好不容易敛了思绪走进霁月斋的时候。却发现陆云姗和陆云嫣竟然也在。
不得不承认,靖安侯府的人,那皮囊生的都是格外养眼的。陆云姗自是不用说了,不过才几年不见,三娘子觉得她已是出落的美撼凡尘,婉若天仙了。而一旁的陆云嫣虽比不得陆云姗,可却胜在清辞俏丽,聘婷秀雅,也是美的别有一番韵味的。
见了三娘子进屋,姐妹俩不约而同的就站起了身向三娘子福身问好。
三娘子连连笑道,“不知道两位妹妹都在,是我唐突了。”
“二嫂真客气。”陆云嫣抿嘴轻笑,“好像跟个外人似的。”
“胡闹。”老夫人听了“呵呵”直笑。“你二嫂才刚过门没几天,自然是拘谨的。”
“二嫂以前性子就缓,如今倒是正好治治二哥那个火爆脾气。”陆云姗也跟着偷偷的笑了。
老夫人一听,这才恍然的看着三娘子道,“哦对了,说起来你同姗儿是早就认识的。”
“是,母亲。”三娘子友好的看了陆云姗一眼,“以前因着我娘家嫂嫂的关系,和云姗妹妹确实很早就认识了。”
“娘家嫂嫂就是礼部姚侍郎姚大人的千金。”陆云姗在一边同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点点头,“帝都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们姑娘家的圈子那就更窄了,来来回回的总也都是脸熟的。”
“既二嫂来了,那我和十妹就先告辞了。”寒暄过半后,陆云姗便主动的拉着陆云嫣站了起来。
待两人走后,三娘子便细细的同老夫人聊起了今日归宁的事儿,也将许三老爷和秦氏的问候悉心传达至了老夫人跟前。她说话不急不缓的,平仄有韵,字正腔圆,倒是意外的令老夫人觉得如同自家闺女一般亲切,不由的就多和三娘子说了一会儿话,是以当三娘子从霁月斋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蒙灰了。
这“今日事今日毕”是三娘子的为妇之道,清笼的天色下,当三娘子回首看着已被霞光吞了大半辉容的霁月斋时,只觉得一身轻松。
想到今儿晚上陆承廷不回来。这一会儿她回了桃花坞用完了晚膳,横竖怎么躺都由她自己说了算,三娘子心里就偷偷的乐了起来,脚下的步子自然也就轻快了不少。
可是,当她走出霁月斋的拱门时,前面忽然有人疾步而来,三娘子定睛看去,正是方才她去见老夫人之前打发走了的子佩。
“怎么了?”见子佩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三娘子心中“咯噔”一下,直觉她不会只是来接自己回桃花坞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