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静水流?知人善用(上)
再见如画,每个人都感慨万千。
侯府大门口,如画不顾一旁洒扫小厮的目光径直就跪下了身,重重的给三娘子磕了三个头。
子佩见了,正想去拉她,却被三娘子的目光制止了。子佩一愣,横在了半空中的手堪堪的顿了顿,然后只能默默的收了回来。
“三姑奶奶!”如画声音微颤,“咚、咚、咚”的磕头声一记一记的撞在地上,也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抬头的时候,如画额头通红,子佩见状,瞧瞧的别过了脸,心下对三娘子方才制止自己的举动万分的不解。
而三娘子却依然的不为所动,只微微的冲她点了点头道,“起来吧,让子佩先带你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见。”她说着,握紧了拳,然后目不斜视的转了身,在众人肃穆的注视下稳稳的迈开了步子,走进了侯府的大门。
半个时辰以后,子佩先一步进了内厢房,见三娘子正单手托腮靠在窗边发呆,她轻轻的行礼问了安,说道,“如画姐姐吃了东西马上就来。”紧接着子佩又问了个一直憋着没时间问的问题,“夫人,您的脖子怎么了?”
三娘子淡淡的说了一声“没事”,随即转过了头,见子佩正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她笑了。“你想问刚才我在大门口为何会阻止你对吗?”
“夫人……”子佩忽然就跪下了,“奴婢昨日去了邵阳的庄子,见着如画姐姐正在……正在给那庄子上的老庄头倒粪桶……”
那场面,是子佩完全不曾想到的,曾经在许家那么八面玲珑的三房大丫鬟如画,当时正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衣裳,吃力的提着一个散发着熏臭味的粪桶,在村口费劲的走着。
三娘子心头一沉,却终究耐着性子道,“子佩,你可知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温柔心软。慈悲怀恩,可偏偏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
子佩愣愣的抬起了头,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夫人……奴婢不懂。”
“我今日让你不远长路去邵阳把如画接回来,不是为了把她带回侯府来享清福的,让她来,是因为我要让她来帮我打点这内院的里里外外。一个有威严的主子,人前必要有所抛舍,一个有威严的奴才,人前也必要学会屈尊,方才在大门口,左右也有五、六个负责洒扫的下人看着,他们是这个侯府里头最卑微的仆役,因为卑微所以无所顾忌,因此他们会把看到的一切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娘子说着,便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浅浅脚步声,她朗声继续道,“如果今日在大门口我让你搀了如画,所有人就会知道她是个在主子心中有分量的丫鬟,而她进侯府,可能是因为主子喜欢,而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我问你。这一个打从一开始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丫鬟,以后要如何在内宅服众?”
子佩闻言,一张脸迅速涨了个通红,半晌才垂了眼帘糯声道,“是奴婢想的不够周到。”
“子佩,虽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可如今我在这家的身份地位和从前已大不相同了,很多事,咱们若是按着以前那般循规蹈矩的去做,只怕将来别说是这个侯府了,便是桃花坞里头也没法由我说了算了。成大事者。虽不能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若是太过妇人之仁心存慈念,那难免会让有心人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
“奴婢明白!”子佩重重的点了点头,见三娘子的眼神正看着门口,她便自然而然的转过了头。
门外站着的,是已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发髻整齐,素面朝天的如画。
子佩赶紧走了过去,先是将如画迎进了屋,然后便退了出去,顺势还轻轻的合上了门扉。
见如画一进屋就又跪了下来,三娘子便盘腿挺直了腰身,正色看着低头垂目的如画问道,“难为你为了名节,在那庄子上卑躬屈膝了。”
如画身子一颤,诧异的抬起头,愣愣的望着这个可以算是自己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小主子,眼里露出了敬佩,“三姑奶奶……夫人如何知道我……”
改口的当下,如画的思绪如潮水一般翻涌而起。
想她刚被老夫人送去庄子的当天晚上,那见色起意的老庄头就摸黑偷偷的进了她的屋子。她抵死不从,甚至拿起了桌上的烛台,用插蜡烛的铁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索性她并非是罪奴的身份,再加上从许府出来的时候,老夫人是特意派了两个家丁相送的,排场虽然不大,可多少也能唬住那素来不曾见过大世面的老庄头,这下才勉强的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可是清白保住了,接踵而来的却是各种非人的待遇,大正午天的下地除草,半夜睡得正紧被喊起了倒夜香,一日三餐不管饱,难得有时候能见着一点儿肉腥也有着一股子馊味儿。
因为没有从了那老庄头,那老头儿便变本加厉的折磨她,还明着放话,什么时候等她想明白了愿意点头做他的填房了,那这苦日子就会到头了。
想到这里,如画瞬间就湿了眼眶,她虽不是许家的家生子,可五岁被卖进许家以后就一直跟在老夫人的身边,虽也不是一路的富贵,可却真的没有吃过这样扎扎实实的苦,眼下想起,她自己都不禁唏嘘了起来。
见她神色动容。情绪也有了波动起伏,三娘子方才冲她柔柔一笑,轻声道,“方才子佩来替你打抱不平,说昨儿去接你的时候见着你正在给那老庄头倒粪桶,若是你真的被……庄子上的人哪儿会让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去做这些腌臜的事。”三娘子语气淡淡,但目光中透着欣赏和欢喜。
“原奴婢也不知道那般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却不曾想真的等来了……等来了夫人。”如画说着又激动的冲三娘子磕了一个头。
眼下三娘子的出手相助,对如画来说无意等同于再造之恩,这几个响头,她是磕得心甘情愿的。
“这是我与你缘分未尽。”三娘子伸了伸手。示意她先起来,然后便是定睛看着她确有消瘦的脸颊道,“从前我在许家,多是由你照拂着的,母亲心思的宽窄我常常拿捏不准,可只要你出声提点了,我多半就不会出错。母亲这一次……”
“夫人,您信我!我五岁就在许家为奴为婢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夫人心比针尖这个您是知道的,我打小看着老夫人如何挤兑那些姨娘和想要变成姨娘的通房们,姨娘这条路,我如画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的。”
“那日真的是个意外?”三娘子是决定要用如画的,如今她身边正缺人手,且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的难得可贵,在如画落难的时候伸手相助,三娘子敢保证,如画是肯定会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可是她还是想亲口听她说一说当天在明月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老爷喝多了,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除虫,您是知道的,太太晚上浅眠。一入了夏,有的时候睡不踏实了总会嫌院子里的虫鸣声闹得慌。”见三娘子点了点头,如画继续说道,“既是捉虫,院子里就没有点太亮的灯笼,结果老爷一回来,险些在院子口磕了个跟头,我见了自然上前去扶,结果……那两天雨一直下不下来,晚上闷热的紧,我没穿褙子,老爷手一撑,就碰到了……”如画目光素沉,脸上未见羞涩,有的却是悲愤交加的神情,“我当即就喊了正在堂屋里的田妈妈来避嫌,可老爷醉得云里雾里,当下以为还在花楼不曾出来,把我当成了那边伺候的女子,所以说了些不敢入耳的话。我事后是特意叮嘱了田妈妈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老爷本就喝多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回头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那就是无中生有了。”
“父亲从外院回来,怎么入了内院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三娘子也是奇怪。
“事后夫人也问起过,老爷醉得隔天也记不得了,后来夫人去外院问,外院的小厮才说是老爷自己不肯让伺候的人跟着的,小厮就在垂花门那里止了步。”
“那几日你是不是和田妈妈起了什么争执?”其实如画和田妈妈两人不对盘也是众所周知的。田妈妈此人其实功利心强的很,总想在秦氏跟前装个大,而如画是个心思缜密的,平常的时候也知道明的暗的让着,一直让田妈妈倚老卖老着。
如画闻言瞳仁一闪,越发的对三娘子服气了起来,便连忙点头道,“您知道田妈妈有个侄女,之前一直住在邵阳,今年那侄女成了亲生了两个孩子,一家人就来了帝都想谋生,那侄女自然就寻到了田妈妈。”
“田妈妈想让她侄女顶了你的位置?”三娘子不由冷笑。
如画微微的点了点头,“田妈妈没有明着说,不过却暗示着夫人我年纪大了,一直这样待在明月居里也不是个事儿。”
“也亏得田妈妈这份私心,让我如今得了你这左右臂膀。”三娘子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眉眼都沾了和悦。“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这侯府,你可以愿意来?”
“奴婢自然……”
“你先别着急。”见如画急急的想要表决心,三娘子径直就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老家在槐东,双亲健在,家中还有弟弟妹妹,你是家里的老大,养家之责不敢推脱,可你是女儿家,除了要养家。也是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的。你今年已经二十了,这般年纪,即便是我有心,也未必筹谋得到怎样体面的人家了,更何况你一旦留下来帮了我,那从此以后,但凡是前院有些能耐的小厮便都配不得了,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