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后,陆云英方才正装梳洗回了荣府。不过走的时候陆云英特意让老夫人的心腹丫鬟捎了四个字的口信给林婉清——母凭子贵!
林婉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很久,抬头才看到那捎口信的丫鬟还没有走,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林婉清一怔,这才尴尬的连忙折回了屋内,很快的就拿着一小粒碎银子走了出来,放在了那丫鬟的掌心中,客气道,“辛苦妹妹了。”
那丫鬟脸色明显一僵,干干的一笑,“姑娘太客气了。”说罢便撇了撇嘴,然后一脸不屑的转身而去。
六月的风吹在林婉清的脸上。却让她觉得有千万把刀子割下来一般刺骨生疼,也无地自容。
那丫鬟的表情她自然是看懂了,因为看懂了,所以顿觉悲愤交加。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嫌弃她出手不够阔绰,可天知道,她的九宫匣子里,已经只剩下最后一锭银子了!
是,和陆承安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愁过吃穿,大到宅子,小到桌上摆着的糕点热茶,全都是陆承安命人一一打点好的。而且,她和陆承安在一起,从来都不是图他的身份他的银子,只要能和他相依厮守,林婉清就已经感觉心满意足了。
可是如今,她孤苦无依飘零在世,肚子里又怀着陆承安的孩子,分明她应该要被侯府仔细的安养着才对,即便她成不了侯府的主子,可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寄人篱下啊。
母凭子贵!
林婉清忽然就握紧了拳,对啊,大姑奶奶说的没有错,母凭子贵,她如今有老夫人最疼爱的大儿子的遗腹子在身,若她再不仔细的想想来路,悉心的替自己筹谋,难不成真的要等孩子落地以后任人宰割吗?
可是林婉清其实也不傻,虽昨儿一早在祠堂的时候她对陆云英的提议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动心,可经过了一晚上的深思熟虑之后,林婉清也清楚,把孩子过继给陆云英,其实不过就是以卵击石的做法。等到最后。陆云英把孩子带走了,肯定是不会把她一并请回荣府做座上宾的。
那么到时候,她林婉清岂不是傻兮兮的变成了两边不是人?既得罪了陆家,也傍不上荣家。
可是当时,祠堂内所有人的直接反应却给了林婉清一个非常好的提示,侯府忌惮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怕这孩子将来若是个男孩儿会径直威胁到昱哥儿的地位,那么她就干脆拭目以待。
还有八个月,她要看看,自己的运气还能不能这么好,如果是个女儿。她就死心塌地安安分分的在靖安侯府寄人篱下,那如果是个儿子……
林婉清忽然就握紧了拳,双眸沉凝,唇角边露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而就在林婉清内心豁然开朗的时候,那个帮陆云英传口信的小丫鬟已匆匆的返回了霁月斋。
“如何?”老夫人一见她,随即放下了咬了几口的实心馒头,一脸严肃的盯着小丫鬟。
小丫鬟恭敬的福了身,然后伸手就把一直攥着的那粒碎银子放在了老夫人的跟前,“奴婢按着您的吩咐,装了嫌弃的样子,那林姑娘当时脸都白了。”
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让那小丫鬟下去了。
待屋里没了人后,一旁的袁妈妈方才赶紧合上了门扉,然后走到了老夫人跟前道,“按您说,林婉清那孩子过继的事儿有戏吗?”
老夫人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拿捏不定,我才会特意嘱咐了梨花那丫头做这一场戏的。”
“还是您想的周到。”袁妈妈奉承道,“如此一来,林婉清一定能认清自己的捉襟见肘了。”
老夫人闻言,看了看桌上那一粒碎银子,也是格外不解。“不过我真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拿不出手的。”本来就是让丫鬟去演戏的,老夫人怕林婉清会给的丰足,还特意吩咐跑腿的丫鬟不管收了多少辛苦费,都要装作一脸不屑的样子,可现在看来,她这句叮嘱也都白说了。
“如此说来,那个林婉清难道真没贪图安哥儿的钱财和身份吗?”袁妈妈也是唏嘘。
“怎么可能!”老夫人却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袁妈妈,“如今我左右还有点耐性可以陪着她逢场作戏一下,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安哥儿是死在她那里的。若不是安哥儿心心念念想和她在一起,说不定他还能多活几年。那这个家也就不会是眼下这般模样!”老夫人眼露戾气,说话的口气冷若冰霜,“云英是给足了她面子,走以前还让人和她去说一句‘母凭子贵’,可她凭什么想要富贵?安哥儿的命我都还没和她算呢!”
老夫人说完大大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满脸懊恼的就把桌上的空碗给倒扣了。
“您不吃了?”袁妈妈见了着急了。
那空碗里头原本装着燕窝粥,老夫人方才是吃完了的,这扣碗之举便等同于落筷之意,也就是说老夫人下令可以撤早膳了。
“吃什么。”老夫人趿鞋起身就下了罗汉床,“大厨房是不是还熄着火呢?”
袁妈妈一愣,腹诽着这让厨房妈妈罢活儿不是您自个儿吩咐的么。便赔着笑脸道,“今儿大厨房的两个管事妈妈都还不曾接到您的新指示呢。”
老夫人目光深幽的看了一眼桌上那淡而无味的两颗实心馒头,忽然笑道,“既二媳妇这么着急得想管家掌权,那一会儿你就去把她给我请过来吧。”
“您要……”袁妈妈眨了眨眼,“虽说大姑奶奶的说辞也不无道理,可您要想清楚了,有些事儿您一旦做了,那可是没法回头的啊。”到底是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的贴心老人了,袁妈妈也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
“坑是我挖的,难不成现在还要我自己哼哧哼哧的挖土填上么?”老夫人有些气急败坏的看了袁妈妈一眼。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
不过转念想了想昨晚女儿说的话,老夫人心下又忽然从容了起来。
是啊,想她从太夫人手中接过侯府这个担子,满打满算也有将近二十多个年头了,这整个侯府里头,有多少是她提拔起来的妈妈和媳妇子啊,所有的小丫头即便是垂花门处打扫的,她也都是一一问过话的,有谁会不认识她?
这江山易主还有存了二心的朝官奴才呢,而家宅换权亦然。她就不信了,小小一个许孝熙,回头能用什么法子把这内宅近百号人拿捏在手中。
可即便真拿捏住了又能代表什么?这个世界上,唯人心最是难测,老夫人掌家一辈子了,太清楚那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滋味了。
反正前头的坑是已经挖好了,这回头若是许氏掌了家,她的桌上摆的却还是清粥馒头的话,她这个正经的婆婆可就完全有理由好好的发一通飙了。
那场面,老夫人是光想想都觉得别有滋味,当即便更是下了要把手中那一大串的钥匙、对牌统统丢给三娘子的决心了。
而话说就在老夫人琢磨着怎么开始轻轻松松的做个时刻准备找茬的甩手掌柜时,侯府的大门外,三娘子正在亲自送裴湘月上马车。
“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就带着云姗和云嫣两位妹妹来庄子上找姐姐玩儿,顺带看看姐姐筹办的私塾如何了。”马车就在门口,可三娘子却拉着裴湘月的手久久不曾松开。
裴湘月闻言,轻轻的捏了捏三娘子柔弱无骨的掌心,笑道,“万事开头难,可没有什么是比自己能亲力亲为来的更稳妥的了。只要挨过了这一阵子,这偌大的侯府,那以后就是你们自己当家做主了,岂不美哉。”
“姐姐。”三娘子其实也并非是怕,“诶。不到万不得已总也不想和那几位撕破脸。”
“你又想打好人牌,又想替侯爷管好内院,天底下哪儿有这么美好的事儿。”裴湘月如今也算是能猜到一些三娘子的心思了,“亲疏有别却并非是不仔细孝敬了,我知道你心软,霁月斋那儿是肯定不会不管的,日久见人心,老夫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靠着云英、念着死去的大儿子,你的好,老夫人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承姐姐吉言。”三娘子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忽然神色微凝道,“对了姐姐,侯爷同意把林姑娘的孩子过继给你了。”
“真的?”老实说裴湘月闻言确实有些诧异,“看来侯爷也担心这件事会节外生枝。”
三娘子点点头,提议道,“不过咱们还是希望这孩子将来随陆姓。”
“那是自然。”裴湘月也格外的爽快,顺势还不忘打趣道,“不过你可记得将来让侯爷每个月往我这儿送孩子的伙食费啊,我这可是在替你们陆家养孩子呢。”
三娘子抿了嘴,“姐姐放心,我这儿尽量帮着您给争取了,别说伙食费了。便是冰山银霜炭,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也定是要从侯爷的公账里头走的。”
裴湘月笑得柔肩直抖,半晌才顺了气冲三娘子竖了大拇指,“成了,那来年我就等着你们把孩子送来了,说不定我还能指着这孩子攒一点贴己的花费呢。”
两人随即又聊了一些笑闹的话,直到巷子前头传来了飞奔的马蹄声,三娘子才松开了手目送着裴湘月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但谁知,这侯府门口的马车有去有来。送走了裴湘月,三娘子还未进门呢,即刻就迎上了从邵阳赶回来的子佩和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