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丫鬟?”三娘子低头去问仪姐儿。
仪姐儿连忙小声说道。“早上的时候我和哥儿是被袁妈妈带出来的,袁妈妈还命人带走了司棋和侍书。”
“你屋里的百灵呢?”三娘子之前让仪姐儿自己挑丫鬟,仪姐儿挑的就是百灵。
“她……”仪姐儿一愣,随即支支吾吾的低下了头。
三娘子心中顿时清澈一片,桃花坞里头果然还是有老夫人的眼线的,只怕不止百灵一个。
“无妨,咱们先回去吧,你们祖母胸襟豁达,又怎会为难两个毫不相干的小丫鬟呢?”三娘子看着老夫人,一句话说的字正腔圆的。
“可是我……”
“哥儿,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对人宽厚亦不能斤斤计较,你将来是要承袭你父亲的爵位的,你的尊贵,以后是谁都比不了的,难不成你祖母还会为了两个丫鬟为难你么?”这话三娘子自然是说给老夫人听的。
老夫人脸色果然一青,当即“噌”的一下就站起了身,伸手直指三娘子道,“许孝熙,你敢信口雌黄!”
“她没有信口雌黄,我这儿有世子爷临终以前的亲笔书辞,白纸黑字写着要将世子之位传给昱哥儿。”
忽然。一记清辞绝丽的声音猛的穿透周遭压抑的氛围破空而来。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却见门口有一抹聘婷身姿正背光而入。
那模样,那语气……
“裴姐姐!”三娘子瞪大了眼睛,瞳仁里浸染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不只三娘子,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呆若木鸡的表情,索性还是站在最靠门边的陆云嫣最先反应了过来,见裴湘月正提着衣摆要垮过门槛,她连忙上前去虚扶了一下。
“谢谢。”裴湘月冲陆云嫣淡淡一笑,端得是双颊透芙蓉,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恰似一抹风光月霁之色,令人耳目骤明。
“裴湘月?”眼看着裴湘月一步一步的走进,陆云英的脸色便渐渐得凝重了起来,“这是陆家祠堂,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世子爷传一句话。”裴湘月看了一眼陆云英,只觉和她年少时的手帕之情似乎还是历历在目的,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阵惋惜,当即便郑重的从斜挎着的云锦布包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三娘子。
三娘子还没从看到裴湘月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当下只觉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大半。
“你先看看这封信。我今儿要在你这儿住一宿,咱们一会儿有的是时间好好聊。”裴湘月自然能明白三娘子此时此刻的心境,她是在昨儿晚上收到陆承廷快马加鞭送来的请函的,她猜到陆承廷应该是瞒着三娘子的。
说句实话,当时她和陆承安和离的时候两人没有怨没有恨,甚至还平心静气的坐了下来一起吃了一顿酒。开的是当年裴湘月嫁妆里的几坛女儿红,配了清粥小菜,是陆承安喜欢的甜酱口味。
在裴湘月的记忆中,那是两人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相聊甚欢的,陆承安说,若有来世,他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投胎贵门,若能做个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潇洒剑客,扶弱锄强,快意人生,便是他一生所愿。
裴湘月便问,那让你一直默默牵挂的那位姑娘呢?然后陆承安便给了裴湘月一个信封。
信封是不曾上了火漆封口的,裴湘月当时不解,可陆承安却和她说——如果有一天,二弟没有顺利的承袭爵位,又或者母亲不依不饶的话,这封信。就劳烦你送去给二弟或者许氏,这也是他能给那个女子的最后一点依靠了!
裴湘月不解,虽收了信,却还是忍不住问陆承廷的用意。
陆承安当时只是笑笑,烈酒下肚,他咳得面红耳赤,却豪迈不羁,惬意自在好不快乐,“二弟被祖父送去军营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来能代替我掌管侯府的人只有他。若我身子硬朗,无病无灾,这一生,有他这样一个可以明着暗着较量的亲弟弟,一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偏偏我是个病秧子,所以你知道么,这几年,有好几次,他陆承廷是抓住了父亲和我的把柄的,可我知道,对着当时还是太子爷的皇帝,他瞒而未报。这样的对手,让我这个世子爷如坐针毡啊,我何德何能可以坐享侯府荣华?就因为我是嫡出,又是长子?可分明他才是更适合的人选。这信是我亲笔写的,白纸黑字,把世子之位传给昱哥儿,宣氏也是生不逢时,如果当年她能再狠一点,我就会更艰难一些。所以月娘,你别以为宣氏是枉顾了你们的友情,宣氏……是个念旧情的,不然当年她完全可以把云英的事……把云英的事公布与众的,那我们靖安侯府就……”
一坛女儿红,一场解忧梦。
裴湘月还记得。陆承安喝着喝着咳嗽的声音就渐渐轻了下去,呼吸声却隐约重了起来。后面的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毫不清晰,不过可惜的是裴湘月当时一颗心是全吊在了手中的信封上,关于陆云英的事,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这是……”就在裴湘月思绪渐远的当下,三娘子已稳稳的从她手中接过了信封。
“世子爷临终以前已把世子之位传给了昱哥儿。”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长房佟氏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津津黏糊糊的握了一把热汗。
今儿完全就是来错了啊,之前以为陆云英是个可以运筹帷幄的,谁知根本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湘月,你……”陆云英面露凶光。可话没有说完,老夫人已经冲到了前面。
“月娘,你已经不是我陆家妇了,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老夫人看着还算沉得住气,可从三娘子手中把信封抽过来的时候,腕子却抖得厉害。
“老夫人。”裴湘月恭敬喊了一声,“我今日来,是受了世子爷之托,并非以陆家妇人自诩。”她说完,很机敏的拉着三娘子就往边上站了站。
屋子里全是老夫人哆哆嗦嗦拆信封的声音,无奈那信封里头就一张孤零零的信纸,老夫人力气之大,差一点就把信纸给扯破了。
白纸黑字,短短的一句话,笔锋苍劲,墨染无声,那一笔一划,确实出自陆承安之手,是陆承安惯写的柳体。
信上书——二弟陆承廷嫡子陆谨昱天资聪明,性格刚毅,能成大器,择其承袭靖安侯世子之位。以正家风,光耀门楣。
老夫人的手抖着,信纸从她的指尖滑落,飘飘荡荡的就落在了透着寒光的玄石地上。
“不可能!”忽然,老夫人戾眸紧盯着裴湘月,声音沙哑的冷笑道,“你说,你给安哥儿下了什么毒蛊,他明明是要和你和离的人,他一颗心就从来不曾放在你的身上过,月娘。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你扪心自问,我们陆家,我这个婆婆是不是待你不薄,我待你不薄啊……”老夫人说着一双手就直直的向着裴湘月的脖颈处伸了过去。
三娘子吓坏了,连忙冲过去要拦,谁知老太太整个人就如同失心疯一般,不管不顾的掐住了人就死死的不松手了。
三娘子只觉得嗓子眼儿一紧,张着嘴顿时就喘不上气来。
周围乱成了一团,有人往后退,有人往前冲。三娘子眼冒金星,不过眨眼的功夫,老夫人那留得长长的指甲好像已经掐进了她的皮肉里,隐约间,一股血腥味就在空气中漫开,三娘子甚至能感觉到被老夫人掐着的地方有粘稠的东西顺着她扬起的脖子缓缓滑落。
“母亲,您快松手!”
“祖母,你放开,你放开母亲!”
“快松手……”
耳边,层层叠叠交错响起的是陆云姗的尖叫声,仪姐儿的哭声和裴湘月的急呼声。
三娘子只觉得脖子那里疼的厉害,心肺憋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炸开一般难受万分。
忽然,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人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空气顿时猛的灌入了三娘子一直张着的嘴里,但她根本来不及好好的喘一下气,只感觉眼前一黑,径直就晕了过去……
三娘子醒来的时候,视线所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顶绡纱帐和宽帷幔,她眨了眨眼,恍惚的撑起了手肘坐了起来,正想开口喊人,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药香和墨香夹杂在一块儿,三娘子仰起头,却见一道素白清亮的锦绣之色已缓缓的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裴……”不过才堪堪的发了一个音,三娘子就感觉脖子这里隐约有些紧。
“你可知,你家老太太那手若是再用力半寸,你这个嗓子就要彻底废了。”说话的是裴一白,面若朗月,目沾狡黠,笑得温润如玉。
三娘子一愣,却见裴一白已自顾自的拉过了她的手,一边漫不经心的把起了脉。一边悠哉道,“要我说,男人上阵杀敌一个不慎也不过就是伤筋动骨,可你们女人这一吵架,怎么都和索命阎王似的。”
三娘子闷声一笑,刚想张口,就立刻收了裴一白一记白眼,“不准大声说话,不然你这嗓子以后要给奶娃娃唱歌估计都费神。”
她一听,连忙合上了嘴,然后正襟危坐的任由裴一白给自己号脉。可是脉还没把完。门口就有了动静,进来的是一脸焦急的裴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