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里面这对既然是女帝和姜易初,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听。
挪了挪身子,荀久想走开,转眸之际却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折耳猫正用爪子挠着她的裙摆。
荀久欲哭无泪,抬脚准备将它吓走,折耳猫不为所动,玩弄她的裙摆玩得不亦乐乎。
荀久不敢动了。
她所站的地方有落叶,她怕踩碎落叶发出动静会让里面的两个人听到。
要知道里面的人可是女帝,更何况人家是在这里幽会,被她这么给撞破了,万一女帝盛怒之下要罚她,那她岂不是完蛋了!
想到这里,荀久轻轻蹲下身子抚摸着折耳猫的脑袋,唯恐它一个不小心发出声音。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青璇,这个给你。”姜易初清润的声音仿若碎玉,听来悦耳。
还未至梅花开放的季节,如今枝叶流碧,间隙筛下点点碎月,轻柔地照在正装华服的女帝身上。
她抬起眸,睫羽微颤,见到眼前芝兰玉树的男子向她递过来一支青玉簪。
她记得,这是九年前她即将回燕京的那几日,他去请了有名的雕刻师回来教他,然后秉烛夜练,雕碎了数不清的玉,雕得满手是水泡才终于成功的作品。
那个时候,他也同现在这般站在皎洁月色下伸手将青玉簪交给她,并道一句:“长路漫漫,望卿珍重。”
后来在回燕京的途中,她为了向贪财的使者打探消息,不惜将这支青玉簪送了出去。
那个时候,她在想,反正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这东西留着,终归是徒添恼意。
她却没想到,九年后的今天,他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支青玉簪。
只不过九年后的她和他……
夜色清凉,溶溶月光更添寒意,女帝凤眸清冽,似满湖秋光。
锦袖轻拂,女帝后退一步,隐在月色下那一抹黯然悲痛转瞬而逝,声音凉似冰霜,“姜丞相请自重!”
姜易初握住青玉簪的那只手微僵,面上温润的表情却不变分毫,轻笑,“从魏国到燕京,加上这一次,是你第四次拒绝我,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支玉簪,你既不要,我便留着,若是你哪日厌倦了宫里的珠玉翡翠,可以来找我要回去。只要你来,我就在,青玉簪也在。”
女帝唇角微翘,弧度凉薄,“往后,姜丞相可莫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毕竟……这里是燕京皇宫,不是魏国。”
一语满含疏离意,道尽今时不同往日,间接表明了两人身份的悬殊。
外面荀久听得整个人都呆了。
照这对话看来,姜易初一直都喜欢女帝,可女帝在魏国的时候就多次拒绝他。
难道女帝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姜易初?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荀久皱着眉,暗自叹息姜易初这么个绝世风华的人却走了个单相思的感情路,实在可惜。
脚下的折耳猫已经安静了下来,不远处却有几个婢女打了风灯朝这个方向来,一边走一边四处搜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荀久心下一慌。
万一那几个人过来看到女帝和姜易初在梅园就糟糕了!
可是,她如今就在月门外,又不敢动,怕惊动里面的两个人。
情急之下,荀久一咬牙,揪住折耳猫的脖颈将它提起来,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折耳猫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痛打,立即“喵——”地嚎叫了一声。
梅园内。
女帝听到折耳猫叫的声音,立即皱了眉,霍然转身,目色凝寒,“谁在外面!”
荀久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趁女帝还没走到月门的间隙,她以惊人的速度提着折耳猫的后颈冲了出去,冲到小道上的时候,刚好遇到打风灯的那几个婢女过来。
荀久喘了口气后笑眯眯问:“几位姐姐,可是在找这个小东西?”
为首的婢女见到荀久手中的折耳猫,顿时面露喜色,忙道:“可让奴婢们好一顿找,原来是躲到姑娘这天仙儿似的人身边来了,可见姑娘太过美貌,连我们家府上的猫儿都禁不住诱惑了呢!”
这婢女很会说话,语带温和,让人听来舒心。
荀久打量了几人一眼,虽然她们都穿着婢女衣饰,却并不是宫娥打扮。
荀久想起方才为首的婢女提到“府上”,不由得好奇开口问:“敢问几位姐姐是哪个府上的?”
方才那婢女在荀久过来之际就将她的衣着打扮看在眼里,心中判断这一定是燕京的大家闺秀,此时听得荀久唤她们为“姐姐”,她赶紧欠身,谦和道:“姑娘莫要客气,奴婢们是瑞王府上的,这只猫儿是季太妃的心头肉,今夜瑞王和季太妃来参加宫宴,这猫儿黏人,非要跟着来,可方才人多拥挤,它又四处乱跑,这才害得奴婢们好一顿找。”
婢女一说,荀久才想起来她口中的季太妃正是季芷儿的姑母,也是本朝开了特例与瑞王住在王府的唯一一位太妃。
季博然位列三公,又是女帝亲卫军的统领,有他这么个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在朝,季太妃会被邀请来参加宫宴也无可厚非。
点点头,荀久将手中的折耳猫递给那婢女,笑着道:“姐姐们可要看好了,这小东西灵巧得很,待会儿再跑丢了可不好找。”
“姑娘说得是。”那婢女微微福身道谢,“奴婢斗胆问一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没听见荀久回答,那婢女只当她是生气了,忙从容解释,“姑娘莫要误会,太妃娘娘若是知晓姑娘帮她寻得了猫儿,想必会十分感激的,届时奴婢们也好带着礼品登门拜谢。”
荀久心中好笑,倘若季太妃知晓季芷儿将她那串御赐祖母绿输给了自己,太妃她老人家恐怕会更“高兴”。
回笼思绪,荀久柔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姐姐们快些回去罢,免得待会儿太妃娘娘等急了。”
那婢女见她不肯道出名姓和家世,也不好强求,冲荀久福了福身子后抱着折耳猫原路返回去了。
女帝刚行至月门边的时候就见到了荀久和瑞王府婢女在一处,也听到了她们的全部对话。
暗松一口气,女帝在月门后停下,打算等荀久走远后再出去。
姜易初缓步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了外面小道上的荀久,他微微一笑,“那个姑娘,我识得。”
女帝略有诧异,“你认识她?怎么可能?”
墨色秋夜被银月点缀得寒意增生,却丝毫减不了姜易初眉梢眼角的温润暖意。
仿佛刚才的被拒绝和尴尬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语声慢慢,“这支青玉簪,便是我与她换来的。”
女帝听他一说,立即联想到子楚曾送了一个铺子给荀久,如今看来必是个珠宝首饰铺。
片刻了然,女帝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话音落下又觉得不对,“不该是买吗?为何是换?”
难得见她会如此与自己说话,姜易初唇角笑意加深,“这姑娘当时在竞价,已经喊到了万金,我没带那么多现银,只好把碧玺拿出来与她交换。”
“碧玺?!”女帝霍然抬头望着姜易初,那可是魏国仅有的一枚碧玺,乃无价之宝啊!他为了找回这簪子,竟不惜以碧玺为代价?
姜易初莞尔,“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也不及一支青玉簪。”
女帝愣了愣,抬目看他。
月光洒在凌乱花枝上,将寂静秋叶割裂,他于这朦胧天地间长身玉立,轻轻浅浅的笑,似雪花落在琴弦那一瞬间的低吟,几不可闻而又温柔四溢。
她冰封的心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有种灼人的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快速收回眼,女帝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冽冷然,“天色不早,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姜丞相请自便,朕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提着裙摆走出月门,脚步稍显凌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女帝方才的所有反应,姜易初全都看在眼中。
从一开始的冷漠拒绝,到后来愕然于他用碧玺交换青玉簪,再到他说出青玉簪的重要性时她藏于凤眸底那一丝灼灼亮色。
这些她从前不曾有过的丰富情绪,今夜他全都看到了。
愉悦地翘了翘唇,姜易初负手缓步走出月门。
荀久其实并没有走开,她趁机躲到了昏暗的墙角,待女帝离开了才重新走出来,正碰上从月门出来的姜易初。
挑眉一笑,荀久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姜……丞相。”
姜易初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姑娘也是来参加宫宴的吗?”
荀久看他一眼,噗嗤一笑,“我还以为姜丞相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责怪我方才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姜易初稍稍偏头,“姑娘已经偷听了,我如今才责怪的话,你便会因此而忘了吗?”
荀久哑然,随即失笑,“果然不愧是丞相,虽然从你身上看不到大将军的战场冷冽肃杀之气,但听你说话,我便知,你定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姜易初嘴角漾开笑意,“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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