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快步上前,红了眼圈问道:“嬷嬷伤了哪里,重不重?”
“不重,就是扭了下,郎中给了几贴膏药让回去贴。”徐嬷嬷拿起桌上的纸包,打开来果然是五贴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春喜道:“是店里请的郎中,那伙计断了根肋骨……嬷嬷没提刚才的事儿,只说是搬桌子不小心扭伤了腰,郎中把过脉给开了膏药,每天一贴连贴五天,又说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再干这种力有不逮的伙计,让好好休养一阵子。”
刚说完,另有伙计端了只大青花汤碗过来,打量几人一眼,对着问秋道:“掌柜吩咐熬得姜汤,请姑娘喝两口去去寒气,”又取出只瓷瓶,“是玉肤霜,对外伤有奇效,而且不留疤。”
瓶子很精致,光滑的瓶身画着美人扑蝶的图样,不像是个药瓶。
问秋扫一眼楚晴,道谢接过。
姜汤中加了红糖,一股浓郁的甜辣味道。
楚晴正觉得身上寒冷,便没犹豫,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刚喝完,便觉得有暖意从腹部缓缓蔓延到四肢,浑身舒泰了许多。
“耽误这些时候,该回去了,”楚晴憋了一肚子话想跟徐嬷嬷讲,又想看看徐嬷嬷的伤,可此处到底不便,不如尽快回府再查看。
徐嬷嬷道:“赵家那小子进去找你了,稍等等他。”
楚晴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赵睿也在。
没多大工夫,赵睿从后门急匆匆地回来,见到楚晴,脸上焦虑的神色立刻松缓下来,细细瞧两眼,垂了头,低声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米面胡同不是久居之地,你换个地方住吧。以后如果有事,就到白水街一家叫做食客来的点心铺子,找姓盛的伙计。”楚晴取出银票交给问秋,问秋转手递给赵睿。
赵睿稍思量,接了,“我明白,以后姑娘要出门,能多带几人就多带几人。”
“嗯,”楚晴低低应一声,朝问秋使个眼色,举步往外走。
门口侍立的伙计倒很识趣,忙不迭地去招呼马车了。
石头来得很快,满脸焦虑地说:“刚才酒楼伙计说今儿暂时歇业,急得我不行,怕姑娘出事儿。”
徐嬷嬷笑道:“是来了个什么贵人,不让外人打扰,幸好我们去得早,屋子也偏僻,否则也得给撵出来。”
石头了然地笑笑,“我听马大哥说有些人家就愿意摆这样的阔气,一出手整个酒楼都包了,没有二三百两银子下不来。”
马大哥是国公府另外一位车夫,专门给国公爷赶车。
徐嬷嬷也笑,“那也得有这个财气。”
至少国公府没有谁会这么大手笔,二房院没这个财力,大房院有钱,但明氏跟大少爷楚景都不是摆阔的人。
平安无事地回了府,换过衣服,楚晴吩咐暮夏把那瓶玉肤霜交给府医看看,自个儿带着问秋去大房院。
明氏并不在,石榴笑着解释,“一大早贾嬷嬷就陪着夫人四下看了看,这会儿又到宁安院对账去了。临去前,夫人还问起姑娘。”说着进到东次间取了只匣子出来,“大少爷找人送回来的,问姑娘可否满意,要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可以拆了重镶。”
是明怀远镶成的簪子。
深紫到近乎乌黑的竹簪顶端,棕褐色的琥珀静静地卧着,里面的蚊子展翅欲飞,看上去浑然天成,一丝雕琢的痕迹都没有。就好像,数万年前,那只蚊子就是这般停在竹枝上面。
楚晴不绝口地夸赞,“再没想到竟会镶成这个样子,紫竹跟琥珀还真是相得益彰天衣无缝,我都舍不得戴了。”
石榴笑嘻嘻地说:“夫人见了也夸好,还说姑娘必定喜欢。”
楚晴翻来覆去地看,又对着光照,不意在琥珀边缘看到黑土两个花体字。就跟她头上珍珠花冠后面的一模一样。
黑土两字极细小,又是刻在琥珀上,若不是楚晴见过这种字体,还以为是琥珀本身带有的黑点。
记得明氏曾说过,黑土两字是醉墨独有的印记。
难不成明怀远就是名动天下的醉墨公子?
楚晴呆了呆,眼前飞速地闪过明怀远一袭白衣高贵清远的风姿。也是,唯有这般人品才能写出令人口齿噙香的《花间集》。
难怪大伯娘说认识醉墨十几年了,自己还以为醉墨应该是个老年文士或者中年男子才对得上。
楚晴失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上一次,掌柜特特地让自己买这只花冠,而前两天,去银楼又无意中遇到明怀远。
伯娘素来行止有度,可先后两次,到底是有意还是巧合?
自己戴着好几件表哥亲手镶制的首饰,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楚晴莫名地觉得手中的簪子似乎沉重了许多——
☆、第31章 生病
回到倚水阁,楚晴竟觉出前所未有的倦意来,吩咐问秋整理好床榻,一头钻了进去。
迷迷糊糊地像是走进一处梅林,茫无边际的尽是盛开的宫粉梅,粉嫩的花瓣映衬着白雪,如同人间仙境。
风吹,雪落纷纷,花落纷纷。
树下,如玉的男子深衣广袖,手执竹笛,当风而立。散在肩头的墨发迎风扬起,露出那张清俊高雅的面容——竟是明怀远。
笛声起,清越空灵,仿若九天仙乐。
风吹动他的袍摆,青灰色的广袖像是鼓胀的风帆,猎猎作响。
楚晴屏住气息,悄悄地藏在树后,生怕不小心发出响动,下一刻他便要御风离去。
一曲罢,笛声停,明怀远缓缓转身,却在回头的瞬间突兀地换成另外一副样子。
玄衣玄帽,玄铁的甲胄,肩头细细地铺着层薄雪。
高大伟岸的身躯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楚晴本能地想跑,两腿却酸软无力,动也动不得。
那人走到楚晴面前,慢慢伸出手,掌心宽厚,指节粗大,密密地布着厚茧。指尖触到楚晴的脸颊,楚晴清楚地感受到粗糙的磨砺感。
然后,低柔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苒苒——”
楚晴汗水涔涔地醒来。
又是苒苒!
又是那个穿黑衣的男人!
为什么会三番两次地梦到他?
楚晴苦恼地翻个身,这才发觉天已经全黑,床头一灯如豆,发出昏黄暗淡的光,照着屋子里的妆台衣柜都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
床前矮榻上,问秋侧身躺着,气息均匀悠长,显然正睡得香。
楚晴自小怕黑,屋里总得有人陪着,而且有点光才能睡得踏实。
已经夜了吗?
记得自己是要睡晌觉的,难不成一直睡到了晚上?
楚晴复合上帐帘,只觉得后心处汗水腻得难受,想泡个热水澡,可懒怠起身,又碍于半夜三更,且是寒冬腊月,实在不想闹腾得满院子人都跟着忙乎。
索性翻过身再睡,只是一闭眼就看到那双幽深似寒潭的黑眸,还有那道疏离冷漠的黑色身影。
男子堵在她面前,铁钳般的大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臂。
楚晴又怕又痛,哭喊着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男子却抓得更紧,黑眸紧紧地锁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你逃不掉。”
“不!”楚晴张口咬在男人手上……
“姑娘,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又是这么轻柔?
楚晴迷茫地睁开眼,只觉眼前身形晃动,定了定神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圆润的鹅蛋脸,温柔的大眼睛,左腮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痣,不是问秋是谁?
楚晴放心地再度合上眼,问秋却是急了,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姑娘先醒醒,喝了药再睡。”忙不迭地喊暮夏,“药好了没有,快端来。”
外间传来清脆的应答声,“已经煎好了,就是还烫着。”
接着脚步声近,是暮夏刻意压低的声音,“姑娘又睡了?”
“不叫她睡,总得喝了药再吃点东西,你去厨房要碗白粥来,再要一碟酸黄瓜,姑娘爱吃那个。”
“好。”
被这纷乱的声音扰着,楚晴恼怒地皱了皱眉,忽觉有温热湿润的东西送到唇边来,她下意识地张口。
满嘴的苦涩。
楚晴张嘴便吐,这下真的醒了。
问秋将药碗放到旁边,双手扶着楚晴倚在靠枕上坐好,又端起碗。
楚晴侧开脸,皱着鼻子道:“我没病,就是没睡足,头有点晕,不想喝药。”
“姑娘是真不记得了?”问秋又是笑又是叹,“昨天夜里好一个折腾,府里上下都惊动了……大夫人特地让人到外院请了府医过来。”
楚晴满脸的茫然。
问秋边喂药,边谈起昨天的事儿。
晌觉倒是睡得沉,吃夜饭的时候叫了两遍不曾醒,索性便由着她睡,只让厨房备了饭菜以便醒来吃。
谁知半夜时候发作起来,先是惊恐地喊娘,然后中了邪似的哭嚷不停。
问秋吓得六神无主把养伤的徐嬷嬷喊了过来。
徐嬷嬷见到楚晴这般模样先就落了泪,却也知道不是哭的时候,用手擦了两把泪,就坐到床边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一边拍一边哼曲儿,“月儿明,风儿轻,树叶儿遮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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