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倒也机灵,笑道:“五姑娘特地吩咐过,奴婢不好躲懒,姑娘请随意逛,奴婢只远远跟着,不敢打扰姑娘。”
阿菱便不勉强,扶了自己丫鬟的手,边走边欣赏着四周景色,忽而轻笑,“长相最能哄骗人,这楚家五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幼稚。”
丫鬟名叫青枝,问道:“姑娘为何这么说?”
“一个十岁的姑娘有那般眼力,说明在刺绣上是下过工夫的。绣花要能坐得住,她既然有这分定力必然是个心性坚韧的人,怎可能幼稚单纯?”
青枝想了想,笑道:“姑娘不也能坐得住?”
“竟敢编排起主子了?”阿菱瞪她一眼,却是叹了叹,“我是逼不得已……好在五姑娘倒是坦诚,换了那等装腔作势之人,少不得红着眼圈道自幼照看我的奶娘生病,我需得亲自去看看,替她请了太医来才安心。”
这是秋天时去明远侯府赏菊发生的事儿,阿菱捏着嗓子学那魏三姑娘说话倒有个七八成像。
主仆二人俱都忍俊不禁,“吃吃”笑出声来。
***
杏娘是楚晴娘亲赵氏的陪嫁丫鬟,一家四口都在赵府当差。
当年赵氏病逝,杏娘在灵前守了七天七夜,把一双眼睛都哭坏了,脑子也不像先前灵光,如今吹风就头疼,见光就发晕,不能在屋外待久了。
每天她就在正房守着赵氏的东西过,白天拿条抹布将桌椅板凳擦得锃亮,夜里则在床前打地铺,就跟赵氏活着的时候一般无二。
明氏见她可怜,又怜惜她一片忠心,在发卖四房院的下人时,独独留下了她。
楚晴匆匆赶到四房院时,杏娘正趴在门边翘首期盼,见楚晴来,忙迈出两步,却不敢远走,急急地说:“姑娘,昨夜遭了贼了。”
“丢了什么东西?”楚晴愣一下,随即问道。
杏娘摇头,“没丢,是多了东西,”引着楚晴到内室的妆台前头,打开雕着海棠花的妆匣,“姑娘瞧,原本都是整整齐齐地放着,玉簪在左边,金簪在右边,戒子放在镯子的圆圈里,现在全乱了……我早起收拾匣子时一看,乱七八糟的,到时候找来戴该多麻烦。”边说边麻利地将首饰钗环重新归置好。
楚晴看一眼光亮整洁的四周,叹口气问道:“你说多了东西,是什么?”
杏娘自怀里掏出个绸包,小心翼翼地揭开,递给楚晴,“就是这个,在次间窗户旁边的帘钩上挂着。”
是块水头极好的墨绿色的岫岩玉佩,雕着流云百福纹样,上面系着条红色络子,许是用得时候久了,络子已有些褪色,结扣断裂明显有磨损的痕迹。
玉佩的主子应该很喜欢这块玉佩,否则不会一直戴在身上。
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那人定然会来找寻。
楚晴心念一动,问道:“你几时找到的玉佩?”
杏娘手指点着脑门苦思冥想好半天才道:“大概四更天,我听到有响动,怕风吹开窗户,过来瞧了瞧就看见了。一时睡不着跟六月做了会儿针线,后来熬不住困又睡了个回笼觉,却是起晚了,赶紧让六月跑了趟倚水阁。”
“那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没有,”杏娘摇头,突然又道:“语秋来过,问炭够不够用,夜里冷不冷……姑娘不用记挂这边,一应用度都是足够的。”
又是语秋!
敢情她借口天冷换衣服竟是跑到这里来了……
☆、第15章 补衣
楚晴忍住心头怒气再问:“她还干什么了?”
“就是随便看了看,夸了几句屋子干净,夸我把四太太的首饰保管得好。”
楚晴追问:“她翻首饰盒子?”
“妆匣开着,她扒拉着看了看,”杏娘察觉到楚晴的怒气,瑟缩地拱了拱肩,“她是姑娘身边伺候的人,我就没拦着。”
那神情,俨然是个犯了错的花季少女。
杏娘十五岁陪嫁到国公府,十七岁犯病,现在已是第十个年头,每天就待在这几间屋子里,足不出户。
楚晴突觉眼眶发热,温和地说:“你没错,你当差我跟娘都很放心,以后也要好生管着,别轻易给人看……哪天空闲了寻出母亲的嫁妆单子,咱们对着单子把东西理一理。”
杏娘喜悦地点点头,“单子我收得好好的,谁也没给看。
“那好,我明儿就过来。”楚晴不便久留,叮嘱杏娘几句就要离开。
杏娘不能往外送,便倚在门边上看着。
楚晴没走几步,无意中抬头,发现院墙外,有人站在梅枝上正翘首往里面看。楚晴吓了一跳,随即想起那块岫岩玉佩,忙指着那人道:“六月,快喊人拦住他。”
“哪儿来的小贼,鬼鬼祟祟的?”问秋也看到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楚晴紧跟在后面,只她人小腿短,终不如问秋跑的快。
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外面“扑通”一声重响,接着是略显青嫩的呵斥声,“你们好大胆子,敢对小爷无礼,不要命了?”
楚晴三步两步走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两个八~九岁的男童,一个穿米白色锦袍,头戴白玉冠,另一个则穿身青灰色道袍,用同色的缎带束了发。
问秋喝道:“你们两人贼头贼脑地干什么?这么小就不学好,还敢偷看别人家的女眷?说,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姓甚名谁?”
穿锦袍的小童虽趴在地上,气势却不减,红涨着脸辩驳:“谁偷看了?小爷是觉得这梅花不错想折一枝,你们长这么丑,让我看我都不看。”扶着青衣童子的手站起来,立刻双手叉腰,手指虚点着问秋,“就凭你们也想知道小爷的名讳,别指望!我警告你们,今天的事儿若露出去半句,小爷摘了你们的脑袋!空竹,咱们走!”
问秋已猜出他们是来贺寿的客人,适才厉声质问不过是怕他们乱说话,被有心人利用坏了楚晴名声。
见他们也不愿声张,便由着他们离开。
锦袍小童刚走两步,衣袖被空竹拽住了,“爷……”
低头一瞧,原本米白色的袍子破了条大缝,露出里面的中裤。这倒罢了,因他适才受惊从梅树上摔下来,中裤沾满了雪水,看上去很是狼狈。
问秋也瞧见了,忍不住“扑哧”一笑。
听到小声,锦袍小童立时炸毛,“笑什么笑,再笑摘了你脑袋。”
三句话倒有两句是要摘人脑袋,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竟教得如此暴虐。
只他比楚晴还矮了半头,这话说出来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楚晴无奈地摇摇头,“你是男人怕什么,从这条路过去往南拐,有片松柏林,穿过林子就到了二门,出去后让人找身衣裳……”话未说完,眸子骤然缩紧。
先前她没注意看,适才瞧了眼,发现这孩童锦袍上面用金线绣成的暗纹竟然是……行龙。
难不成他是皇家人?
楚晴心头一惊,再细细打量番,鹿角牛头驴嘴……细长的身子被裂缝分为两半,接着爪子只有三趾。
天子龙袍绣得是五爪龙,王爷的蟒袍上绣着四爪龙,他年岁尚小,自是不曾封王,必定是皇子了。
顺德帝有六子,最小的年方八~九岁。
既是确定了他的身份,楚晴再不可能让他走。
龙身断,是大忌。
要是他真的这般出去被人瞧见,细究起来,纵是他行为不端,可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想到此,楚晴定神往前走了两步,佯装不知他的身份,“要不我受累帮你把衣服补好,要不你就这般出去,我刚才给你指的路平常少有人走,很僻静。”
六皇子对空竹对视一下,考虑了片刻,狐疑地问:“你来补?能补得跟原先一样?”
楚晴对自己的绣工是很有几分把握的,“说不上天衣无缝,至少……”指了指空竹,“他是分辩不出来。”
六皇子皱皱眉,“且容你一试,要是补得不好,小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又是这一句?
她不伺候还不成?
楚晴无谓地笑笑,转向问秋,“过来这半天,花园那边的客人也该着急了,这就过去吧?”再也不看他,扶了问秋的手便要走。
六皇子一下子急了,张手拦在楚晴面前,“你不是要给我补衣服?”
他比楚晴个子矮,楚晴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玉冠上,那么大一块羊脂玉,纯白无暇温润亮泽,在冬阳的照耀下流光波动,衬着他的脸色粉嫩白净,气色极好。
真不愧是天家皇子,有得是好东西。
六皇子见她不作声,粉白的脸颊便带了怒色,“你说过给我补衣服,为何出尔反尔?”
楚晴瞪视着他,“我本出于好心帮你忙,你张口闭口要摘我脑袋,你觉得我是活腻歪了?”
六皇子嘴唇一开一翕,错错牙,“你尽管补,即便补得不好,爷也不问你的罪。”
楚晴这才展颜,点点头,“你跟我来。”
国公府的几房儿子的院落都差不多大,全是三进宅院。四房院因楚澍常年不在家,故而也没有小厮出入,只外院住着一对年过五十的老苍头夫妻看门,内院是杏娘带着六月与十月守着。
楚晴想着天寒地冻的,外院炭火不齐,而六皇子也只九岁,还是个孩子,便未多作避讳将他引到正房的西梢间,让杏娘与他的小厮伺候着将外袍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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