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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东宫 (陆小凰)



红绣往他那走了几步,手中端着烛台,与他隔了两丈远:“王爷漏液到访,委实叫臣惶恐。”

“我说了,以后的事我会解决,你为何不能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再等等——我。”朝遇安暂时还不想质问她是不是变心了,口气软绵道,“过来些。”

红绣看着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王爷,可怎么就没有初见时的怦然心动,什么时候,她已经对他不再有心跳和脸红的冲动,本能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她很想同他说清楚:“王爷了解红绣多少?”她的双眸有烛火跳跃的倒影,忽明忽闪,“王爷为何笃定我一定会涉足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禁地?”

“原本不是好好的么?你也愿意跟着我。”他想同她说些能触及心中柔软的地方,“那夜在自雨亭,我是认真的,我想靠近你,爱护你,做你的依靠。你就没有动心么?”

怎会没动心,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欣喜若狂,可时间在变,当初的一时冲动已沉淀下来,不再觉得是幸运,她顺从自己的心,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红绣看着莲花烛台,喃喃道:“臣就像这夜中的烛火,虽然觉得此刻能照明一方黑夜,可一旦天亮了,根本不能与日相比。”她的形容很不恰当,只是想法子拒绝。

这哪是照亮黑夜,简直是灼伤了朝遇安的眼:“那你对喻潇呢,是不是如烛光,想去照亮他?”不等她开口,他已靠近过来,掐灭那些跳跃的火焰,微烫,却不觉得痛手,“最好收起你那不安分的心。”话毕,脸已经贴了过来。

红绣明白他的用意,奋力往后躲,可他一只手已经禁锢着她的腰,让她不能退后半分,黑夜中,她能清楚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唇已经碰触到自己的鼻尖,于是几乎想都没想,直接用手中的烛台挥到他的头上。

朝遇安随之闷哼一声,跟着烛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红绣手足无措,转身往楼下走,花影和雪影听到声响全往楼上来,这一碰面,倒让红绣清醒了些:“去拿些蜡烛上来。”

朝遇安的身体微微一晃,摸了下头部,有温热暖湿的触感,心比头痛。

他从没想过她会反抗,与他拼命一般,红绣自己也没想到吧。

可她已经这么做了,她回身过来看他,并跪了下来:“臣该死。”可她没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房中太暗,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全部掩在黑影中,想必是盛怒,朝遇安倒是要庆幸有黑夜掩护,看不到自己脸上是有多失望多难过。

红绣抬头,战战兢兢地问他:“王爷,您伤着了么?”她当然会害怕,却不后悔将才的举动。

——心伤着了。

朝遇安没有说话,只往窗棱处走,从哪来往哪去。

待花影雪影上来时,房内只有红绣一人,地上倒着的烛台边缘有淡淡的红色,边上还有几滴鲜红的血渍,不禁骇然。

红绣只往那看一眼,竟觉着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歉意,原本,他们不会变成这样的。

“郡主……”花影轻声地唤她。

“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红绣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平淡无波。

第五十二章 ·追封

朝遇安伤在左耳上方处,约莫一指关节长的口子,头上裹了几圈黑色布条,用来固定住敷着的金疮药,再戴上黑纱翼善冠,不仔细看,察觉不到他有恙。

只是上朝时一副肃容,站在大殿上如木桩般,半言不发,不参与,不表意。

皇帝也有些心不在焉,总往原本属于御侍所立的那处瞅,虽然那里空无一人,众大臣正在讨论酒泉近期有沙盗作祟之事,可皇帝忽而没由头地问:“当年慕容烈被废世子位之后,现在身居何处?”

都多少年前的事,竟然此刻又翻出来,群臣自然不敢质疑皇帝的问题,低着头稍稍观察同僚的眼色,户部尚书花明朗却出列拱手禀告:“启禀皇上,烈儿自被废后,一直住在燕京城郊旧宅处,深居寡出。”他亲昵的唤慕容烈的小名,不是没缘由的。

花明朗是三朝元老,与朝家也算有姻亲。想当年,他的两个姐姐,在长安城也算首屈一指的并蒂美人花,两人时同入宫参加选秀,长姐花晴得封美人侍奉崇和帝,先后生了颍川王和汝阳公主,步步晋封为容妃;二姐则被崇和爷指给了那时的燕王为侧妃,燕王妃无所出,花暖运道好,生了长子慕容烈,自然被封为世子,花家一时风光无限。

可这两个男丁却没一个让人省心,一个举兵谋反,另一个弄丢了郡主。

谋反简直是诛九族的死罪,可总不能连同天家族人一并杀了去,幸而还留了汝阳的命,对此,花明朗多多少少还是感激陆佩君的,虽然是她设计在先,却没心狠到斩草除根那步,而后她与慕容烈和亲的事,曾一度被花明朗所怀疑,是不是慕容烈的报复,可谁会傻到同自己的前程作对。

此番皇帝旧事重提,定有原因。

皇帝若有所思道:“他后来可曾娶妻,有无子女?”

皇家赐的婚事都黄了,哪有胆子再娶,花明朗对此早已问询过:“原先的侍妾一直陪在烈儿身边不离不弃,他们只得一个儿子,也有个孙女承欢膝下,独子成年后还被编入军营。”他顿了顿,厚颜解释道,“当年靖王攻打南诏时,那个孩子一同随着攻城却不幸战死,马革裹尸回乡,未入宗谱不能入王陵。”他轻描淡写的描述,不敢说其精忠报国,只说无法厚葬的事实。

燕世子慕容霆的名字从雨,皇帝想了想才说:“赐他长子名讳为显霈,准其入燕国宗谱,追封谥号为亳州侯。”皇帝稍作犹疑,又道,“囡囡赐个县主衔,封号襄平。”

霈——帝王之恩泽,名又叫显霈,估计若他人还在世,定会觉得讽刺,却不得不承受这份恩泽。

花明朗立即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老臣替显霈、襄平谢主隆恩。”

既然皇帝不再怪责慕容烈,但并没有恢复他的身份,或者赐个爵位什么的,定是还心存芥蒂,可厚待亡子与幼孙说明还是有转机之事发生,花明朗却不敢再过问。

朝遇安猛然惊觉,大抵是明白红绣母亲的身份,只是不知她此时回来,会不会找自己母妃的麻烦。

·

下朝后,朝遇安出宫往四夷馆去,想找阿史那乾喝酒,算着日子他也快要离开昭国,不知何日再能相聚,人生难得一知己,他两一见如故,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兵戎相对,能成为挚友也是理所当然。

喻潇则朝栖凤阁那边走,朝堂之事,依旧隔日告知红绣,到底是存了私心,想多同她相处。今日朝堂册封之事,也算罕闻一桩。

红绣像条濒死的鱼,竖着趴在罗汉榻上,头搭在床沿处,嘴巴一张一翕的,昨晚拒绝了朝遇安,又伤了他,见他人还能翻窗,说明不是很严重,就不知他会不会怒火中烧,去伤及无辜。当时就该多说几句,将话彻底说清楚,现遭还是不清不楚的,惹人烦闷。

说到底是自己没胆子,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忽然觉得,若是自己是公主也不错,直接让他没法子怨恨,不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影在旁听着都觉得情绪跟着低落:“郡主身子疼?”

红绣没精打采道:“脑袋疼,里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花影还是比较看好喻潇的,虽然他的爵位不能同朝遇安比,可人家后院清白啊,红绣若嫁过去,必是当家主母,自己以后也能配得好人家,见红绣这般长吁短叹的,便宽慰道:“放朝鞭都响了,估摸着喻公爷会过来,郡主……”她顿了顿,拖着尾音道,“不起来见客么?”

红绣破天荒道:“他若来了,就说我还睡着在,不便相见。”

花影诧异,明明郡主很是期待喻潇过来的,今日怎会一反常态,仍旧抿嘴低声道:“诺。”

这几日,还是同喻潇保持些距离的好,免得传到朝遇安耳中,惹他不痛快,要是真发狠将喻潇揍一顿,那就得不偿失了。

喻潇不明不白吃了闭门羹,脸上有些失望,花影心里跟猫挠似得,恨不得将昨夜朝遇安的事同他说,到底是主子吩咐禁口的,她还不敢造次,只得善意提醒他:“郡主最近睡眠不太好,喻大人莫要见怪。”她瞟了下四周,轻声说,“午后奴婢会将藤椅搬到院中,主子习惯在那小憩。”言外之意,你可以那时候过来。

喻潇双眼微眯,知道她在给自己提示:“栖凤阁有四影四染四方,不知怎么称呼你?”

花影福了福身子:“奴婢花影,同喻大人见过几次。”她自然不会说,第一次相见是在拾翠殿,那日他替秀女作画,她远远看着,知道他只下笔画了两幅而已,虽然有别的秀女给银子让他帮着描绘,他都开口拒绝。初见便觉得他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自己本是秀女,怎能对皇帝以外的男人多加注视,而后撂牌子做了宫女再见他时,虽觉得他依旧清新俊逸仪表堂堂,却是她高不可攀的,早已断了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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