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果然有一刻的失神,不知是因为奎章阁的画,还是对夙玉年幼时已和亲的愧疚。好一会儿,他才转问:“栖凤阁那个新御侍,昨日你同老三去见过?”
喻潇自然据实已报:“昨日她想来给皇上谢恩的,臣想着是休沐,便让其改日再谢。”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曾经教导唐礼的嬷嬷早已离宫,母后身边的女官还是有所欠缺,稍刻你去栖凤阁提点她几句,没得官邸还未建成,人已先遭文官弹劾,御侍一职总是空置也颇为费神。”
喻潇领命,又取纸笔写了点什么才退出宣政殿。
·
喻潇到栖凤阁的时候,里头很安静。
东暖阁里燃着郁金苏合,暗香缭绕,铜台上的红烛将将熄灭,空留一道残烟,好似苟延残喘。
红绣趴在矮案上已经睡着,小月想要通报,被喻潇示意禁声止住了,她便福身去备茶。
喻潇就站在月牙门下看着她,不远亦不近。
他想不通透,关于朝遇安。那日在壹招仙,靖王的举动很明显是对红绣存有私心,红绣做御侍到底是不是由其授意便不得而知了,估摸着也是不知晓的,所以他才刻意阻止她上位。
然而,世事无常。
若是朝遇安回京发现木已成舟会怎样,他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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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岚一鞭子挥在小雪的胳膊上,一道红痕迹顷刻间显了出来,她不敢吱声,小月自觉地撸起袖子,又是“啪”的一声,并且没有停止的打算。
红绣也醒了,待看清容岚的举动时,连忙起身去拦,却脚下一麻,摔的她两眼冒金星,随即她躺到芙蓉塌里,故作虚弱地叫着:“快,快帮我揉揉,腿抽筋了。”
容岚双目一瞪:“郡主这般四仰八叉的成何体统!”
红绣这才注意到喻潇站在月牙门边,微低着头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她连忙掸了掸衣袂跪坐在塌上,忽觉不妥,下了塌将手交叠在小腹前笔直地站着。以前犯错被罚站,她都是这个姿势。
容岚还要训话,喻潇解围道:“容姑姑先出去做事吧,本官还要传皇上的话。”
容岚这才福身告退。
红绣捧起小雪和小月的胳膊,轻轻地吹了吹:“是不是很痛?”她想了想,估摸着是因为自己睡着,容岚才惩治她们的,“去后面擦些药,留了疤我可就罪过大了。”
小雪和小月一并退了出去。
好在春夏秋冬四人还立于门外,并不算男女独处,红绣仍略觉尴尬。
喻潇将方才写的东西递了过去:“抽时间记全了,皆是朝堂三品以上官员的名单。”
红绣拿着薄薄的记录册问:“那三品以下的呢?”
喻潇轻笑:“其他人都在你官职之下,即便路上遇见,他们只有向你鞠躬的份。”
红绣眯着眼问:“这么说,朝堂之上你知晓的官员姓名只有几个?”
“不是我诓你,纵观满朝文武百官……”他左手端茶碟,右手持茶盖轻拭浮叶,吹了吹,才缓缓道,“我只知晓家父。”说完轻呷一口。
红绣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放松了许多。
喻潇放下茶碟问:“昨日收贺礼是不是收到手软?”
红绣端坐着:“昨日送来的东西我还真没看多少,都让宫人们收起来了。”她像是想到什么,“话说回来,你怎么不给我预备礼物?”
喻潇睨她一眼:“我官职比你高,你听过阎王给小鬼送礼的么?”
红绣撇了撇嘴:“三殿下都有准备的,这叫平易近人。”
喻潇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昨日写的那副《谪仙序》不算么?”
红绣微微一愣:“那不是你同殿下打赌,抵消银子的么?”
“既然你这么说。”喻潇冲着她摊手,“字帖还我,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红绣才不甘愿呢:“不要。”然后又补充道,“字帖便当是贺礼吧,你还欠我一百两纹银。”
喻潇轻讽她:“见钱眼开。”转而很是严肃地说,“后宫女眷送来的礼盒,你皆可照收不误,但若有前朝官员呈送的东西,定要慎重,银子万万不能收,那些个贵重品更是要拒绝,不想出差错,还是全部推辞的好。”
红绣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那一百两我不要了。”
喻潇叹气:“同你讲真格的,私相授受是大罪。”
红绣点了点手上的名单,同他开玩笑道:“我不收,保不齐底下的人不会背着我收。”其中利害她怎会不知晓。
喻潇见她神色并无异常,又非愚蠢之人,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便嘲讽她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方才已经叫你的宫婢领教过,她们跟着你,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红绣气结:“还不是怨你,若是你不在此,任我在栖凤阁里怎么躺都可以。”
喻潇竟觉语塞,对着她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目中无人。”
红绣一时口快道:“你不就是喜……”
喻潇曾打趣她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目中无人的样子。
忽然两人一并沉默了。
好在此时,如意馆的苗夫子将昨日送去的字帖呈送回来,如吩咐中那样留了白,绫镶绢边用以犀牛轴裱背。
红绣瞅着字幅轻问:“想好结局了么?”
喻潇双唇微启道:“没有。”是没有结局。
他未再多做逗留,与苗夫子一同离开栖凤阁。
第二十六章 ·奉承
出栖凤阁往右,经昭庆门过御史台,再穿过宣政门便到了文渊阁。
文渊阁紧临宣政殿,青瓦朱门中聚书十万余册,分门别类,日夜有人监管。
喻潇在通史类那边找着什么,大学士过来问询是否要帮忙。
喻潇问:“《资治通鉴》放在何处?”
大学士回道:“一个时辰以前送去了栖凤阁。”
喻潇“唔”了一声,随意从架格上取了本书翻阅着,看似随意地问:“可有书籍记载本国和亲之事?”
大学士稍作思考:“大昭建国至今,但凡能和亲的女子,除了公主便是御侍,大人可在《玉牒》和《御侍录》里查询。”
喻潇不禁手上一顿,心中突然涌上一种不好的想法,皇帝不舍凉玉和亲,莫非想让红绣替代,她的身份摆在那,即便出嫁突厥,也不会对大昭造成任何威胁。
若真如猜想中这样,朝遇宣确实用心良苦,从前竟低估了他,不愿意自己的亲妹子赴汤蹈火,便草率决定了另一个局外人的命运。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学士将最新的一本《御侍录》寻来递给喻潇:“《玉牒》开春时被宗人府取走,正在修录。”《玉牒》为皇室宗谱,记录生卒年月,每十年修篆一次,后宫妃嫔有子女者才有资格入录。
喻潇从后往前翻阅,跳过了唐礼,一名映入眼帘。
陆佩君,生于壬子年二月十八,猝于乙亥年四月。附录:崇和七年至肃元三年,享年二十有四。
寥寥几行字,没有任何润笔,喻潇犯着嘀咕,既是陆姓御侍,莫非是陆太后的外甥女,论其身份理当不同,为何记录的却如此简单。
他又翻到前页,不过由普通的二十四司女官升迁,也都记录详细,更是有修饰备注。
有些不寻常。
喻潇问大学士:“这《御侍录》什么时候补录一次?”
大学士拱手道:“每有御侍升迁任免,吏部会先行记档建册,并在年末时由翰林院修篆。”
喻潇问:“上一本《御侍录》呢?”
大学士带喻潇走到官吏架前,指着最上面一排左侧的说:“所有的《御侍录》都在此。”
喻潇微微颔首:“有劳。”
拿出最左侧那本,翻至最后一名单,记录的却是那个二十四司女官的,与他想找的人年纪也不符合。
喻潇合起书册看其编号为零八,又看手边的那本是一零,少了一本,他又仔细在架格上翻寻,唯独没有零九。
看来被人有意收起来或者已经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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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自喻潇离开后不久,上楼换了身素白直裾,预备去给皇帝谢恩,小花随她一同前往。
宣政殿外,红绣说明来意让单福庭代为通报,不一会儿,单福庭出来回话:“万岁爷还有事,传口谕免了郡主的谢恩礼,郡主先行回去吧。”
红绣微微点头:“有劳单公公。”
转身欲走时,见令贵妃和绿珠缓缓而至,红绣站在宣政殿门口没有动,想着是因为宣了令贵妃才没空接见自己么。
令贵妃很是轻蔑,正眼都不瞧红绣一眼,也不等她问安,独自进了宣政殿。
红绣双目直视留下来的绿珠,绿珠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其对视,而后很不情愿的,虚虚地屈了下膝:“见过郡主。”
红绣也不怪罪她,只嘲弄道:“日后说别人没规矩前,先管好自己有没有守规矩。”
小花适时在旁蹲福道:“郡主,奴婢今日当值,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求郡主轻惩。”她单膝贴地,姿势很是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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