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顶多只看看明面上的意思,毕竟是皇子送的,人家乐意写什么便是什么:“谢殿下抬爱。”
朝遇宣抬头端详牌匾道:“总归靠你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御侍一职。”他说的很有深度,红绣也不辩解,觐见太后一事,你知我知,个中缘由她亦不想去问询,至少结果是好的便已足够。
喻潇却自言自语道:“好端端的做什么御侍,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大厅内无人,红绣昂首反驳他道:“你该不会是想赖我和殿下的银子吧。”
朝遇宣掂了掂手中的折扇笑道:“银子我可以不要,《汉宫秋》你可躲不了,下个月我生辰,就等你压轴了。”
红绣附和着说:“银子我不会嫌多的。”
喻潇先是瞟她一眼,走到长案前道:“取笔墨纸砚来。”
原本还以为喻潇立字据呢,没成想他写了一副字帖:
南天山之际,众木争荣,偶有泉客自九天而坠,貌似负疾,其珠越渐失光,气若游丝,然靛血凝而不散,有氤氲萦绕。无名谪仙偶经,已无力回天,立碑于此,复刻龙女之冢。次年周侧寸草不生,唯一黄花破土而出,是为憾也。
喻潇收了笔,红绣却看得入神:“后来呢?”
喻潇定睛瞅她,原本就是随意之想哪有后续,他顿了顿才说:“后面先留白,等我杜撰好了再补上。”
红绣笑了笑:“也算我占了便宜。”当今徽州候的一副字,千金难买。转身就吩咐人拿去如意馆装裱起来,特意提醒一定要留白一尺宽,以便徽州候日后再续写。
朝遇宣在边上也没闲着,随手打开西番莲锦盒,将金翟冠拿出来仔细端详:“当真是个好东西。”
红绣笑着说:“太后赏赐的,怎会有——”她眉头微挑“咦”了一声,原本金翟冠的包边是四角三层棱花,现在却变成双层棱的。经她仔细看过的绣花针样,可以照样地默绣一遍,不会记错的。
喻潇察觉有异,侧目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红绣放松眉头,“反光看错了,以为冠上有刮痕。”她的心里泛着疑问,怎么会不一样了。
喻潇拿过金翟冠里外观摩一番,虽然金器保养的好,几十年都跟新的一样,但眼前的金翟冠,里侧簪孔处一点磨痕都没有,分明是才打造不久的。他并不道破,丢失太后赏赐之罪责非同小可,自己虽不是高风亮节之人,但也绝非落井下石之辈。
红绣只觉十分不解,如果是有人故意想陷害于她,直接把金翟冠窃走便好,用不着这般移花接木。再者,金翟冠是昨日太后赏赐的,任谁也不会提前预知,更能在一夜功夫打造出一顶一模一样的来替换。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
傍晚时分红绣才知道几个宫女的名字,近身的四个是风花雪月,外间伺候的是春夏秋冬,内监则叫东南西北,够简单直白,不过是方便她使唤而已。
容岚在用完晚膳后让她早些歇息,并说万岁爷会在下一个休沐日结束后让她一同上朝,算来还有整整十日。
沐浴安置后,红绣躺在黄花梨架子床上无心入眠,金翟冠被调包之事,还有今日围房那一幕,让她难以忘怀,觉得自己愧对王珺,枉费王珺视自己为好姐妹,却不能对其坦诚相待,思虑间更觉无比惆怅,忍不住唉声叹气。
今日小风守夜,听到叹息声,她隔着帷帐问:“郡主,是不是换了床榻不习惯?”
红绣轻抚锦衾,触手极为光滑柔软,是她从未享用过的:“没有,只是从未这么早就寝罢了。”以前在司衣房,哪天不是做事到深夜。
小风往紫金香炉里调了点安神香,听红绣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便说:“郡主好生歇息,往后会日渐适应的。”
第二十五章 ·提点
天还未亮,小雪和小月便将红绣唤起。
红绣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辰了?”
小月拿着火折子,将另一个青铜六角烛台上的蜡烛全数点燃:“回郡主,已经寅正时分了。”
红绣觉着应该是“才寅正”,突然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莫非万岁爷改主意了,要我今日上朝?”
“不是的,郡主。”小雪挑开架子床外的绣花帷帐,左右两边各用金钩挂好,“容姑姑已经在东暖阁候着,说从今日起让郡主适应作息时辰。”
红绣揉了揉眼撩开纱帐去趿鞋,脸上略带倦容。
同样是盥漱,东西却比从前讲究的多,青盐加砂糖调和漱齿,又以牙汤净口,使了些花露胰子后用淘米水洁面,脸上润而不燥。
镜台前京城天香阁的十二月胭脂水粉一字排开,红绣挑了点香脂擦手,小月指着衣桁上挂放的衣裳问:“郡主今日要穿哪件?”
红绣微微侧身,随手一指:“那件草青色的吧。”颜色嫩如新芽,一如她现在的心态。
·
红绣准备妥当后到了东暖阁,春夏秋冬四人笔直地站在月牙门边,她们给红绣蹲福请安后依旧立如木桩。红绣觉得有些奇怪,却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容岚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宫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矮髻,手上还拿了根麻花藤条,见红绣过来,容岚福了福身子:“奴婢给郡主请安。”
红绣往里面走,欲坐在芙蓉塌上,却被容岚挥了下藤条阻止,她言声厉色道:”今日起,郡主要谨遵官吏章则,不可如往日般松怠。”她的目光无比苛刻,“先站足一个时辰后再说话。”
不过一个时辰,红绣受得。
容岚围着红绣转了两圈,看其站姿还算满意,而后停在她身侧缓缓而言:“御侍,朝之女大夫也,博古通今,知书通礼,扶君主之社稷,鉴群臣之进言,统摄审度,不可乱纲。”
红绣侧目瞅她:“知道了。”
容岚举着藤条随即挥了下来,红绣纹丝不动攥着拳准备承受,却觉只从她袖口经过。容岚又道:“郡主若是躲了,惩戒的便是你的婢女。”
红绣不敢再说话,并庆幸。
从六局里挑选御侍不是没道理的,无论是站功还是忍受能力,比那些金枝玉叶的达官小姐要出色得多。
烛火跳跃着,天终于微微泛了青,外头传来一声角号,低哑又暗沉。昭国皇帝两日一大朝,十日一休沐,其余时日会在宣政殿里处理事务。
白日里,御侍有一半的时间需陪在皇帝身边,身份自是举足轻重。
今日朝堂无要事,除了日常通报外,只有工部侍郎问询是否要替新任御侍备府邸,皇帝应允,并让其选址呈报后再行定夺。
而后退朝鞭声响彻整个含元殿广场。
容岚这才示意红绣稍作休息,并让婢女奉早膳。
随后几个内监搬了许多书籍竹简进来,刚好将芙蓉塌占了一半。容岚用藤条敲了敲矮案:“这些东西郡主最好都熟悉一遍,皆是有用之作。”
红绣刚咽下一口红豆粥,有些惊讶:“这么多书,全要默完?”
容岚端直身子道:“郡主可以不看,等站到朝堂上被群臣一问三不知时,丢脸的可不是奴婢。”
红绣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待用完了早膳,红绣盘腿坐在芙蓉塌那,让小雪把烛台放在矮案上,一副焚膏继晷的架势,先拿了本《资治通鉴》来看,里面涵述了大昭近百年来的人文史、地况民情。
红绣用心看着,小雪和小月也不打扰她,安安静静侯在她身边。
看了许久脖子有些酸痛,小雪很贴心地帮她揉肩,红绣见窗外已经大亮,让小月吹熄蜡烛,并问:“什么时辰了?”
小月掐灭白烛,留下两支红烛任其燃烧:“估摸着辰时了。”
红绣耸拉着脑袋,恹恹地说:“以前这个时候我还在尚明苑听晨会。”说完,又去继续翻读书篇。
·
喻潇下了朝,随万岁爷去宣政殿议事,朝遇安不在京城,御侍还未正式就职,有些事还是要与人商议。
西北明王的帖子,皇帝想听听喻潇的意见。
喻潇将奏折仔细看了一遍,有他自己的见解:“如今突厥势力不容小觑,多年前的分裂未必确有其事,如若贸然送公主去和亲势必使其如虎添翼。”
皇帝问:“依你看,是要拒绝?”
喻潇想了想:“也不一定要回绝,不如皇上拟旨让突厥可汗来京朝圣,一来试其胆识,二来也可观其品行,日后若是定要和亲也不会让公主盲降。”
皇帝似是考虑:“现遭只有凉玉适龄,朕多有不舍。”
喻潇看了眼奏折末端的日期,突然明白令贵妃的意图,他试探地问:“皇上可曾告知令贵妃?”
“没有。”皇帝收回奏折,有些无奈道,“若叫沈氏知晓,她定是会同朕闹腾一番。”
喻潇沉默不语。
皇帝又问:“前些日子皇后约你母亲吃茶,遇见令贵妃了?”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皇帝的耳朵,喻潇说:“就是臣与皇上去奎章阁看画那日,刚巧温国公主差人送皇后娘娘一套昌南杯,千里迢迢还碎了一只。”喻潇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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