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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逝皆随风 (骷髅回坟)


  子懿回望远处如墨画般的风景,半晌才问道:“张变,什么时候去封地?”
  张变撇了下嘴道:“我还要在都城任职,封地留给那些官员打理不就是了。”
  子懿了然一笑,再说出来的话冷漠无比:“过些日子凌云王削了爵,你便带着凌云王一同驻守东面吧。”
  张变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问道:“为何要削王爷的爵位?”
  “那是你的封地。”
  张变顿悟,安子懿替他把后续的路都铺好了,王爷没了爵位官职才能好好的与他一同去东边。在王爷潦倒的时候他依然在,这是他们父子的一个契机,也是他张变报答王爷的机会。
  “去了东边,就不要再主动回都城了。”子懿看向张变,面上没有表情眼眸带着疏离认真道:“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你助我攻祁,我替你留凌云王一命。”
  张变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会,歪歪头,眼里再次带着笑意轻声道:“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子懿垂眸,长睫下是望不穿的漆黑。“去了封地,希望你能活得随性,与凌云王也能冰释前嫌。”
  “说实话,安子懿你……不恨八王爷?他让你重伤几乎没命。”
  子懿唇角微弯,为何人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担心他复仇吗?他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悠悠道:“若我也去恨,他便更走不出仇恨。”
  所以才谁也不去恨?张变还能说什么,这气度也只能佩服了。张变无奈的笑了笑,半晌才挤出他们在夏国最后一次见面的终语,“好吧,我走了。安子懿,你也是,希望你也能活得随性。好好活着。”
  
  第98章
  
  战场上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一起浴血拼搏最是容易产生情义。
  对于东征主帅无赏的事,军营里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忿忿不平。虽说主帅是个罪人,而且刚开始这人为了让众人听令而行为恶劣的恐吓过他们,可是大家接触得多了才发现这人不过只是一个孩子,战场上手段雷霆万钧,可平时宽以待人,性子更是谦逊温和。十九年也确实挺久了,似乎已经没什么值得憎恨的地方。更何况这年少的主帅努力,敢拼又确实有才能。
  在众武将联名上书后安繁终是单独询问安晟,赏什么?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女人封地,加官进爵?
  安晟沉默,赏什么,这些子懿会需要?他若需要就不会连将军府都不要而住在福宅里。不知为何,安晟心中清明了然,隐隐觉得子懿的想法却又摸不清方向。
  安晟沉思着,思索一番后郑重道:“皇兄,臣弟打算将整个杀破狼三营予他,可行?”
  安繁单挑眉毛,面上似是觉得不妥,心底却还在估量着,沉吟半晌道:“你是打算将贪狼,破军与七杀营一并归于安子懿?”
  安晟应是,随即又问到:“皇兄想何时出兵征西?”如今这般局面,征西已是必然。
  安繁会心一笑,转身朝自己的龙椅踱步而去,“秋收后。”
  安晟沉眉回道:“也好,先入梁国吧。”
  安繁抚摸着扶手上的鎏金龙纹,又抬手看了看扶手上宛在目前,雕刻妙肖的金龙,没有看安晟,似乎也并没有听到安晟说什么,只孤声浅语道:“不,两国齐伐,以免梁吴互派援兵,平增阻拦。”
  安晟猛一攥拳,沉声道:“如若这般兵力必要……”安晟一怔,望向安繁,必要平分兵力以保证将两国同时压制,而且要全力压制,这意味着必须平分兵权两股异地军队,战场厮杀岂能他一人掌控。如此这般万一另一方的领军主帅生出异心,加诸吴梁两国外患,夏国难以抵挡。
  安晟突然松手道:“臣弟不赞成,同征两国,对夏国国力负担太大,连年征战本有耗损,今次分派两国必要举国兴兵,如若不成被反扑,夏国危矣。”
  安繁抬起灼灼冷目,其实他的目的已昭然若揭了,安晟岂会不懂?会不同意在他意料之中,可不管安晟手握多大的实权,他依然是夏王朝的皇帝。“镇北将军年少有成,是大将之料,可用之臣,朕将西梁交给镇北将军。”
  安晟向前迈出一步,脸上表情莫测,终是哑声指责道,“皇兄,你这与穷兵黩武有何区别!”只要他不想谁都调动不了军队!
  安繁知道安晟想说什么,亦站起身来,“平成王护犊之情朕甚是理解,可是朕也提醒你,先帝遗旨依然,朕为你冒着违背先帝旨意替你给了那罪孽之子一个身份,让他免受苛责,如若他不能建功赎罪,你就不该在十九年前的火刑场上救下他!你要想他能好好活于天地间,就让他去做。”看安晟痛苦闭目安繁眼皮微跳,再下一记猛药道:“更何况这也是你欠那孩子的,他为何出生便是戴罪之身,说到底还不是你与邵可微造的孽,你明明可以让那孩子不必受这些折磨的……”
  这话似一把全是刃口的剑锏,刺在他的心脏处,翻绞得安晟痛不可当,脸色霎白,冷汗淋淋,迈前的步子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几欲站不住。
  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一颗深爱邵可微的心被这样绝然的背弃弄得支离破碎。世间仿佛色彩沥尽,昏暗的没有天日。他茫然,不解,为何要背叛他,那些山盟海誓在耳边回荡,携手花海的景象斑斓美好。不是起誓,白首不离吗?
  他知道邵可微带着军图和孩子逃走时,脑子只是一片空白,机械的吩咐冷究将他的妻小安排好,他一个人颓坐在即倾的平成王府中。王府家将要去追,他才蓦然惊醒拦下,让她走吧。
  让她走吧。她还带着孩子,若是被抓回来,她和孩子都得死……他舍不得。国,家?安晟悲意苦笑,他是丈夫,是父亲,让他自私一回,即使邵可微背他弃他,即使知道那张军图何其重要,让他来担着吧。
  燕国七万铁骑为先锋挥军南下,他被关在天牢曾请命退敌,可惜他的父王却是不相信他了。他如行尸走肉般在天牢里,刑罚去了他半天性命,安繁来劝也劝不动他,众叛亲离的滋味让他失了生念。他悲哀的想,既然邵可微想要,纵然被背叛,也都给她吧。
  这爱的代价实在太大太惨烈。
  直到安繁说出邵可微没追回来,可是却追回了她欲带走的孩子!
  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安晟的心中仿佛有什么堵着,让他呼吸和心都乱了起来。他不知道他自己在想什么,心中念着什么,空洞麻木的答应了安繁领兵退敌。
  带着重伤的身体,他击退了入侵的燕军。然而胜利却没有让他喜悦,极目望去,天地一色,红得刺目。他低头,脚下的血河弥漫在他的双目中,他该如何去爱?
  他不能爱了。他活着便不可以再爱。
  这么多的人命,他不该自私。他凡事应以国为重!
  那火场救下的孩子,他如何能善待,他的苛责里何尝不带着恨,他折磨的,是彼此。
  燕亡了,爬满心口的密匝恨意渐渐褪去时,取缔恨意的是如万蚁啃噬的刺痛他才知道,他即使不敢去触碰不敢去面对也终究是逃不掉。他还是爱,爱那个让他跌入万丈深渊的女子,更……爱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蒙蔽自己的心,让自己的情感颠沛流离,迷失在了沧澜恨海中。
  是啊,他明明可以不让那孩子受那么折磨的。
  明明是他的错。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夕阳西斜,蔚蓝的天边层云如被火焰燃烧般,形成一簇簇金灿烂漫的晚霞。
  一小婢女拎着几副药来到福宅,才到垂花门便愣住了。一白色宽袍少年倚坐在廊下,似是刚洗浴完,长发略湿未束,如浓稠墨砚,写意泼洒在背,眉如漆绘,英气又润和,不带一丝凌厉之色,鼻梁挺直,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夕阳余晖映衬下似乎带着些血色,双眸阖着应是在小憩,长睫在眼睑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一双薄唇微扬似笑非笑。
  小婢女立即羞红了脸,敢情这俊公子知道她在偷看。拎着药往靠近垂花门的廊椅上一放,小婢女不敢再直视子懿,只窘迫急促道:“曾……曾大夫让我来送药的!”说完便风也似得跑走了。
  待小婢女走了,子懿才起身弯腰将药拾起,一声懿儿便从头顶传来。
  子懿手一顿还是将药坦然提起,直身低头道:“王爷。”
  安晟看了眼子懿手中的草药,温声问到:“又生病了?”
  子懿抿唇浅笑,摇摇头,“只是前两日的烧有些反复罢了,无碍。”
  安晟闻言自然将手心抵上子懿的额头,触手温凉并不烫。
  子懿微微仰了头道:“子懿已经退了烧,王爷不必……”担心吗?子懿的眸子略微黯淡,继续道:“王爷不必在意。”
  安晟道:“别太累了,好生休养,缺什么与父王提。”说罢安晟又觉得子懿根本不会跟他讨要东西便又道:“明日我让林中送些人参灵芝来。”
  子懿本想拒绝却又觉得无用,便改口询问:“王爷可要喝茶?”
  “不必麻烦。”
  “王爷可是有事?”
  “我只是想来看看懿儿。”安晟坐在了廊椅上,拉着子懿也坐了下来。夜幕压着夕阳渐渐沉没山间,失了照拂的晚霞不过是暗淡普通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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