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君无声叹息,只恨自己脑细胞不够用。铺开谢歆传来的讯报,没料到竹简里面还躺着一张薄薄的绢帛,上书:
午时三刻,桃花巷,清酒垆。
天哪!从收到这份讯报开始算起,已经过了多少天了?如果真的有人等她,那人可能还在吗?
话虽如此,她还是打算碰碰运气,跟绕梁嘱咐一番后,便换身衣裳出了门。
到达清酒垆的时候,酒垆还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看看尚早的天色,她还是打算再等等。
古代的酒纯度很低,不仅度数不高,还带着一种十分清淡的花香,谢同君便舀了一碗酒,坐在案几旁慢慢啜饮。
酒盌刚刚递到嘴边,突然感觉颈后一凉,一阵气流扑面而来,她猛地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将酒碗往后一泼。
“你还真是!”一道清朗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下意识回过头去,转眼便看见一个身着玄色深衣,头上戴着一顶玄色斗篷的人,加之披散而下的青丝,他整个人似乎是被裹进了一片浓稠的夜色里。
“徐贤!”谢同君惊讶的瞧着他,心头又惊又喜。
“你怎知是我?”徐贤摘下头上斗篷,露出他标志性的明亮笑容,大大咧咧在她面前坐下,自己舀了一碗酒,痛快的饮了一口。
“你约我来的?”谢同君惊讶的瞅着她。
“怎么了?很意外?”徐贤毫不在意的轻笑:“来了长平这么久,怎么着也该见见老友不是?”
听见老友一词,谢同君心里一暖,随即猛地醒悟过来:“来了许久?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忘了么?我同仲殷是同窗,他来了,我当然也来了。”
“你来了这么久都没找我,今天是找我有事么?”
徐贤笑着摇摇头:“说我找你有事,不如说你找我有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说说你来找我有何贵干吧。”
说起来,她倒还真的是以为谢歆想告诉她什么才来这里的,干脆开门见山道:“我以为我哥哥要告诉我什么东西。”
徐贤眉头微挑,探究的看她一眼,嘴角边笑意加深:“你想知道什么,其实完全可以问仲殷。”
“他是个锯嘴葫芦,我问他他也不会跟我说!”谢同君不满的拨弄着手里的酒碗,低声嘟囔。
“你不问他,他当然不会跟你说了!”徐贤不以为然的瞧着她:“再说了,哪家女子像你这般粗鲁野蛮力大无穷?你温柔一点、女人一点,他自然愿意告诉你。”
“我野蛮?”谢同君嗤笑一声,恶狠狠的朝他挥了挥拳:“信不信我野蛮给你看!”
“得了吧!我消受不起。”徐贤不客气的挥开她的手,嘴里不住喃喃:“真不知道仲殷是哪辈子作恶,竟然娶了你这么个……”
“嗤!”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心里突然灵光一现,她得意洋洋道:“那你还说我美?”
“我说你美!”徐贤猛地喷出一口酒来,幸好手捂的快才没横杀四方:“我说你美?除非……”
“嗳!大话别说早了,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她施施然接过他话头:“最难消受美人恩哪!你说你消受不起,可不就是说我美?”
徐贤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可没听过这句话,你是从哪听说的?”
“我……”谢同君哑口无言,这时代可没这句诗,这下非得被他好好嘲笑一番不可。
果然,徐贤猛地嗤笑出声:“该不是你自己编的吧?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哪有女人会自己说自己美的?”
“你!”谢同君窘的满脸通红:“我说自己美又怎么了?总比你好的多,跟女人说话这么不客气,风度都被你当干粮吃了么?”
“风度又不是用在你身上的。”他不客气的接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非淑女,我为何要对你有风度?”
“我非淑女,你也非君子。”谢同君赶紧打断他的话,言归正传:“说起来,我倒真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她话题转的太快,徐贤一怔。
“你可去过董家祠堂?”
徐贤突然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
“我想知道,那天有哪些人在祠堂里?你、董云、樊虚、冯寻,还有其他人吗?”
“你!”徐贤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心里说不清是震撼多些还是好奇多些,半晌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谢同君,你还不赖嘛!”
“董云,到底是谁?”她继续逼问。
徐贤脸上笑意尽失,好半晌眉头一挑,低嗤道:“你何不回家问你夫君?”
谢同君简直被这些人的变脸术逼疯了,什么女人心海底针,男人若真的想瞒你什么,才真的是海底针!
郁闷的返回家中,张偕不知去了哪里,还没回来。谢同君粗粗将屋里收拾了一番,洗完澡后便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感到身边床榻微微一陷,她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刚刚转过身来,两人便四目相对,张偕维持着半躺不躺的样子,因为惊讶,脸上的表情显的有些呆:“你还没睡?”
他这副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谢同君强忍住颊边的笑意:“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张偕侧身躺下来,线条柔和的脸孔正对着她,温柔的眼里像是盛满了星子,漂亮的不像话。
谢同君呆滞了一下,不自觉地靠近他,放低声音道:“董云他,是不是姓桓?”
若非如此,他对刘襄王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
对涪陵侯府归顺伪帝的行为,又哪有那么多不屑?
他怎么敢说诛徐贼,振朝纲?
张偕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对谢同君的机敏,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好半晌,他突然伸出手来,粗粝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眼角,一直逡到唇边才堪堪停下,嘴角边突然浮现一抹极为复杂的笑意,总是微微弯着的眼里流光溢彩,漂亮的不可思议:“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你告诉我的么?”猛地一瞧,还真被他这副样子晃花了眼,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头头是道的分析:“我们来长平的路上,你就跟我说过绿林军难成气候,要想全你心中宏志,不如为自己打江山。但你自己又不想登上帝位,很明显是打算扶植别人。”
“所以夫人那个时候就打算留意我身边的人么?”张偕倒也没生气,反而显得有些疑惑。
“也不是……”谢同君尴尬的笑笑:“可能是我狗屎运太好了吧!恰好瞧见董家祠堂的事,再加上董云身上破绽那么多,猜出来也不难。”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一点点前提剧情,她还真猜不出来。
张偕长长地叹了口气,温柔的抚上她发顶:“夫人聪慧。”
“那窦家也知道董云的身份?”谢同君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
张偕大大的一怔,苦笑道:“你连这也猜到了?”
“我只是觉得窦家的态度很奇怪。”谢同君如实相告:“一个百年名门,很可能因为你们将世代清名毁于一旦,却一点不怨愤你们,仍旧让窦姑娘跟你们来往,你不觉得奇怪么?”
张偕浅浅一笑,笑容儒雅中带着三分意味深长:“或许窦家早有攀附徐帝之心呢?”
“那他当初何必自断臂膀,甘愿隐退?不要跟我说他是识时务,若真是如此,只需散尽三千门客即可。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不认同徐坚称帝,当初都这么坚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这件事挑拨了?那他原先做的不是无用功么?”
只有更大的利益等在后头,窦家才甘愿一时受辱。
顺着推理这事不行,那就反着推。如果董云是桓家人,窦家就在无意之中两边讨好了。不仅因为涪陵侯府夏侯仪一事让董云欠了他一个人情,而且还巴上了徐坚。若是徐坚倒了,桓家胜了,桓陵自会还他夏侯仪一事的人情,若是徐坚赢了,他照样可以不动声色假戏真做,坚定地支持徐坚,反正两边都是好处,窦家又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我真的有些好奇,夫人还猜到了什么。”张偕眼珠不错的瞧着她,心头疑惑越甚。
“智商不够,只猜到了这么多。”其实她还在猜测董云是不是就是桓陵,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个实在太不可能猜出来。前两样可以勉强说是因为聪慧,要是连名字都知道就会坏事。
“夫人还想说什么吗?”顿了顿,张偕突然开口问她。
“我想说,”谢同君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无比郑重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坚定的相信你、支持你、配合你。”
唇上突然一阵冰凉,张偕毫无预兆的吻上了她。他一手扣住她后脑,冰凉的唇瓣贴在她唇上,却并不深入,只是稳稳的保持着这个动作,不进一步,也绝不退一步。
烛光下,他的睫毛恍若蝶翼般轻轻舞动,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暗影。谢同君心里咚咚直跳,本应该推开他的,可在那一刹那间,她竟然下不了手,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发软,心底某个地方“轰”的一下炸开,一阵陌生的悸动从脚心窜起,最后集中在两人贴合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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