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龚珑冷哼一声,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张偕转身慢慢往前走,目光放到层层叠叠的飞檐廊角之后,平日里温柔和善的声音此刻也在阴沉的天气下衬出几分低低的森气:“如果我所猜不错,刘典应当是一个相当自傲且沉迷权势之人,他如今的拿捏做作,一是因为好面子,二是想要占据主动地位,其实对于桓军的联姻请求,他心里定是非常乐见其成。”
“你的确善于观察人心。”龚珑叹气:“老实说,跟你的交易,总让我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哈!我若是虎,怎么可能被陈容打压数年?”一直淡笑着的张偕忽然阴下脸来,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以为我如此爽快的答应你是因为什么?陈容他,毕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原来你跟我心思想通。”龚珑似嘲非嘲的笑了笑:“我还真的以为你是一个多么忠诚的人。”
“忠诚,这个词放到乱世不觉得可笑么?”张偕扬扬眉角:“就拿龚先生你来说,你在下阴多年,对兴武帝的衷心还剩几分?你想要坏了桓军的事情,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兴武帝的命令吗?”
“有些话,你不必说的过于清楚。”龚珑眉头一皱,有些不悦的开口道:“你不怕得罪了我,影响咱们之间的交易吗?”
张偕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对兴武帝的衷心剩下几分,兴武帝对你的信任就剩下几分,不……也许更少,兴武帝本就是一个多疑寡情之人。”
龚珑面色一变,袖下双拳随即紧紧握起。张偕说的没错,他也早就想到这一层,只是如今他在下阴得到的一切,都是苦心经营谋划的结果,如果不是因为如今尚无完全把握拿住下阴,他何须还要继续听从桓缺的命令?
“你如今暗地里受制于兴武帝,明面上还要屈居刘典之下,不过是因为你尚无完全把握拿下下阴,郴州项氏一族与刘家乃是姻亲,你是怕贸然出手反而被刘家和项家所制,多年筹谋毁于一旦。”张偕见他面露异色,继续游说道:“如今我助你制住刘典,明面上还是他为安定王,暗地里却由你来当家做主,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再过两年刘家一定会完全归于你手。”
“那项家呢?”龚珑眉头微微蹙起,不甚赞同赞同张偕的观点。
“项家帮刘家,无非是因为项家女儿是刘家宗妇,说到底不过强强联合的姻亲而已。只要你破了此局,何须害怕项家?”
“你想让项家女死在下阴?”龚珑惊疑不定:“可是她长居内宅,我要杀她谈何容易?更何况若是引得项家追究又该如何?”
“龚先生。”张偕忽然停下脚步,低笑着开口:“张偕有个更好的法子,就不知你可愿一试?”
“你说罢!”
“不知龚先生可曾娶亲?我倒认为,只有项家的贵女才能与未来的下阴之主相配。”
“你……你是说……”龚珑瞪大眼睛,带着点儿不可置信的又几分惊喜的开口:“你是让我杀了刘珍,娶孀居妇刘项氏为妻?”
张偕微微点头:“然也。如此一来,龚先生你又多一助力,不是吗?想必项氏一族也很是担心日后新帝削藩贵平豪族,会很乐意与你同一阵营。”
“对!对!你说的对!”龚珑连连点头,片刻后乍然清醒,蹙眉问道:“你如今这般帮我,不怕我日后成为桓陵心腹大患?”
“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张偕浅笑着开口:“各凭本事的事情而已,希望兵戈相见之时,龚先生念及几分旧情才是。只是如今,就请先生你多多关照了。”
龚珑哈哈大笑:“好说,你打算如何?”
张偕沉吟问道:“你跟在安定王身边这许多年,可知道他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
“他喜欢去城西的一处茶室饮茶。”
张偕展眉抚掌笑道:“好,那么三日后,我会想办法与他一同去茶室饮茶,到时你提前到茶室等着,看见我们进去了,随后进来就是。到时他落入你我手中,害怕他不按照咱们的意思行事吗?两军联姻后,只要将刘典手下兵将借给桓军,到时候下阴只剩下你的兵力,那时想要控制刘典和下阴,凭你的本事应该不难。”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张偕!好一个兵不血刃的阴谋家!”龚珑哈哈大笑,用力拍打着张偕的肩膀:“看来你与传闻中那个翩翩君子果然不同,你真是卑鄙无耻极了!”
“我们如今绑在一条船上,你又何须如此嘲讽于我?”张偕笑着拍下他的手:“事情都说清楚了,不知龚先生可还有兴趣畅饮一番?”
“不必了,主公那里,还需要我复命。”
张偕微微揖手:“那就不强留先生了,只是劳烦龚先生尽量将婉拒之词说的漂亮些,安定王是个十分好面子的人,可莫让我无意间惹恼了他。”
“这是自然。”龚珑拱手告辞,大笑着离去。
张偕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亦是淡淡一笑,默默在廊角下站立良久,才慢慢踱回书房。
书房房门大开,北风呼啸,扇窗打在窗棂上劈啪作响,风雪从门外吹进屋里,暖气早已经被风散尽,早前还燃着的火盆也早已熄灭,干净的案几上只余两盏残茶。
张偕深深地吸了口冷气,转身往房里走去,昏暗的房间里,谢同君正点着一盏铜灯坐在软榻边写着什么,瞥见地上印下的长长影子,这才抬起头来:“回来了?”
“夫人在写什么?”张偕走到她身边坐下,将脑袋轻轻搁到她肩上,半闭着眼睛问道:“你可知叔由去了何处?”
“叔由那么大个人,总不至于饿到自己。”谢同君将他下巴抬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他唇边那微微肿起,泛着点青紫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叔由下手可真重,下次见面,我非得好好讨回来不可。”
“唉,劳心又劳力,真累煞我也!”张偕长长叹气:“如今叔由倒是躲清闲去了,只剩我一人疲于奔命。”
“那我遣人去把他找回来如何?”谢同君抬抬眉头:“只怕叔由他虽看似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实际上却是个相当仁义忠善之人,不会赞同你与龚珑合作的计划才是。”
“你都知道,何苦还打趣我?”张偕长叹口气:“真不知他为何如此死心眼。”
“他若不死心眼,就不是叔由了。”谢同君揉揉张偕的肩膀,笑着宽慰他:“如今他暂时离开也好,免得你俩互相看不顺眼,等日后木已成舟,再好好向他赔个罪,他那般心软的性子,定会理解你今日的做法。”
“哼!我为何要他理解?”张偕却有些不悦的蹙眉:“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徐贤既然瞧不上我张偕的为人,又怎么会真正的从心底里体谅我?如今我只求完成殿下的重托罢了。”
“随便你,反正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我是管不了。”谢同君从软榻上起身,到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伤药:“你坐过来点,我帮你揉一揉化化瘀。”
两人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闲聊起别的事情,一时间,气氛倒也宁和异常。门外静静躲在暗处的人听到此处,便凝神屏气,悄悄离开了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谢同君瞧着那渐渐被风雪隐埋的一串离去的脚印,看着渐停的风雪,也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绝杀
不过三天时间,张偕与徐贤闹翻拆伙的事情便已传遍大街小巷,张家仍住在刘府别院,而徐贤则从刘家搬出,暂时居于馆舍之中。这三日以来,徐贤屡屡拜访刘典,两人亦是交谈甚欢,张偕这边却无声无息,仿佛一点不着急联姻一事。
这日中午,张偕正在房间里更换礼服,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敲门声,何卿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张曹掾!张曹掾,你快开开门,我有要事与你说!”
“麻烦来啰!”谢同君微微叹气,慢慢踱步到外间打开房门,笑着问道:“礼官大夫如此心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哎,如今耽搁日久,你们却无所作为,还不算大事吗?”何卿一边皱着眉头抱怨,一边快速闪进屋中,心急的问道:“曹掾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话音刚落,看见一身高冠博带的张偕从内室走出,瞬间有些目瞪口呆,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这是?”
“礼官大夫心急如此,我岂能无所作为?”张偕整理衣冠,笑着宽慰道:“其实礼官大夫实在不必如此心焦,即便张偕不能成事,想必叔由也必然可以说服安定王。”
“我岂能不急?”一说到此处何卿就生气,吹胡子瞪眼的开口:“我是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反正如果这事办砸了,不止我们三人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殿下的气数也要尽了……咳!我是说,总之这事不成,桓军危矣!”
“礼官大夫放心,张偕必定倾尽全力,这便去求见安定王。”
“等等!我要换衣裳与你同行!”何卿一把揪住张偕的袖子,仍旧有些气不平:“我是怕了你那不紧不慢的性子!今天不去得到准确答复,只怕接下来半年我都吃不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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