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细细想想,确实如此,起身正式拜谢偃槐:“先生可愿做我的老师?”
偃槐冷漠地摇头:“还不到时候,如今你未让申王放心,我做了你的老师,是会引起他的警惕的。公子,做事不要心急。虞王横扫天下的时候,申王和他的父亲,父子二人蛰服三十载,才有了今天。不服从虞王的人,早早便国破家亡。忍耐,在忍耐中积聚自己的力量,也是一门学问,很有用的学问。只顾逞一时之快,说‘我不可受辱’是匹夫之勇,只会失去性命,而无法得到国家和百姓。”
姜先连称受教。
卫希夷听他说完,才作好奇状:“这位先生,你忽然变得好和气呀。”
众人看向偃槐七情不动的一张脸,那表情跟和气可搭不上边儿,然而若从见面算起,到现在,偃槐的态度变得可不是一点两点。
偃槐坦荡地道:“我看公子可教。”
风昊又一声冷笑,卫希夷瞪了他一眼。风昊不乐意了:“小卷毛,你瞪我做什么?你们不要再寻名师啦?”
卫希夷可不怕他:“你要做他的老师吗?”
“不要!”风昊脑袋一昂。
“你又不做他老师,我干嘛不能瞪你?要不你来做他的老师?”
风昊将翻起的白眼放了下来,冷静地看了卫希夷一眼,卫希夷被他这一眼看得又要炸毛时,风昊缓缓地道:“小卷毛,你想让我生气,然后答应了做他老师,是也不是?今天你惹了我三次了,我心情不好,不揍你了。换个时候,敢这么算计我的人,早死了。”
一瞬间,卫希夷觉得自己宁愿去面对一头老虎也不想面对这个白眼狗。嗖地一下,她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放到短刀的刀柄上。
姜先上前一步,拉着卫希夷的胳膊要将她掩到自己身后。
没拉动,卫希夷站得很稳,姜先的力气……也不是很大。
偃槐忽然问道:“你是蛮人吗?”
卫希夷理所当然地道:“算吧,我爹说他是獠人,不过我娘是北方人。”
偃槐又问:“听说南君的妻女逃往北方,你是南君的女儿吗?”
卫希夷坦坦荡荡地道:“不是。您知道公主去哪里了吗?”她对偃槐比对风昊客气得多了。
偃槐道:“这却不知了。你是自己北上的吗?”
“对呀。不过后面遇到了他们。”
偃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正要开口。风昊冷笑了一下,骈起二指,比划了一个从上而下的手势:“我要动手,你早……咦?你刚才那是什么?”风昊的眼睛亮了一下。
在他巨大的压力之下,卫希夷手中短刀出鞘,刀尖上撩,正是仿的方才比斗时的动作,很标准,甚至比他的弟子做得更好。风昊与偃槐都有了点精神。风昊抽出案上的长箸,往前刺去,卫希夷也不含糊,一点要躲到旁人身后的意思也没有,竭尽所能地抵抗。数下之后,她便退后:“不玩了,你耍我!”
风昊白眼也不翻了,看起来像个正常的世外高人了:“是吗?”
“你故意的,让我只能用你们打仗时使时的路数,你比我厉害。”
“不要总以为自己最聪明,遇到聪明人,是最厌恶别人耍小聪明了!今天看在你是帮这小子,不是为你自己,放过你这一回。”风昊好心地来了个建议大放送。
卫希夷脸上一红,大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风昊被这一声谢给噎着了,嘟囔道:“狡猾的小卷毛。”
偃槐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公子该赶路了。”
姜先问道:“您呢?”
“我?还是要再试一试的,或许过上一段时日我会去寻公子也说不定。”
姜先大喜:“吾必扫榻相迎。”
风昊爱搭不理地说:“行啦行啦,我们也走,走了!”他的徒子徒孙们想来是很习惯他的性情了,没有一个人发出疑问,默默地收拾了包袱,跟着他走了。偃槐微微摇头,也向姜先告辞。
两人竟是就这般先后离去。
卫希夷悄声问姜先:“他们为什么不打了呢?”
姜先想了想,道:“大约是没有想真的打吧。我们上车去许,刚才他没吓着你吧?”姜先对风昊很有意见。卫希夷自觉自己确实如风昊所言卖弄聪明,很不好意思。姜先等人却因她是想帮己等,认为她没有错。八岁的小女孩,激将又如何?是风昊苛刻了。
卫希夷心很宽,反而说:“他说得很有道理呀,而且跟他打那么一阵儿,我也学了不少,很值了。等见到哥哥,我要跟哥哥说。”
姜先道:“好。哎,你哥哥喜欢什么?比武吗?你娘和你弟弟喜欢什么呢?”
“他们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哎,刚才师槐说的两个办法,你还要用第二个吗?”
“嗯。万一离得太远,他死了,被别人抢了先,可就不好啦。”
被爱翻白眼的“名师”修理了一顿,卫希夷明老实多了,每天听容濯讲课的时候愈发虚心。容濯很是担心,怕她被风昊一吓,变得束手束脚。哪知卫希夷是个每天挨打还要上房揭瓦的货,除了变得礼貌了一些,其他的方面什么都没改,依旧生龙活虎。对此,容濯也只能说,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上苍眷顾的。
活力无限中,许国出现在了眼前。
第40章 捡到了
临近许国,卫希夷明显特别想说话,强忍住了,改成了揉手帕,一张帕子被她揉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许国也到了。心里对许国很有亲近感,当城池映入眼帘,却又没有想象中的熟悉感。蛮人曾以为许是地上天国,现在真正见到了,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并没有显得特别繁华。
卫希夷心情很复杂,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她有点紧张,近乡情怯。许国虽然不是故乡,却是她最希望能够见到亲人的地方。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不但太子庆和她的哥哥没有回来,连许后一行人,也在早些时候动身去了天邑。询问女杼母子俩都消息,更是没有人知道,只说确实有一些避难过来寻找亲人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是当初随许后出嫁的陪嫁,回来找到亲人的就留了下来。没有亲人在这里的,有留有走,部分来寻找跟随太子庆的亲的,已经去了天邑。按照女杼告诉过卫希夷的方案,她应该已经带着卫应去天邑了。
许侯看起来衰老而憔悴,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竭力挽留姜先多在许国休息几天。姜先态度坚定,反而邀请他一同去天邑。许侯忙不迭地拒绝了:“犬子已赴天邑请罪,老朽还是看家为好。还望公子为老朽美言……”
姜先心下疑惑,许侯如今完全不像是个老狐狸的模样,倒像是吓破了胆子。还是装模作样地安慰了许侯一番。许侯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拉着姜先的手,絮絮叨叨,说南君坑了他。姜先心道,有你这样的父亲,怪不得你女儿那么……
终于摆脱了许侯,天也擦黑了。
当天晚上,卫希夷翻来覆去地收拾她的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君臣三人都安慰她,任续道:“振作一点,你这么长的路都走过来了,现在还有公子在呢。”
卫希夷手上一顿,目不转睛地看了姜先一阵儿,长长叹了口气:“王说得没错呀,柔软的眠床,美味的饮食,舒适的衣服,都会让人变得软弱。哎,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姜先还在咀嚼她话中的意思,听到问话,忙说:“带上食水,明天就走!”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在许国耽误一点儿时间,就要被扔下来了。
万幸,他回答得正确了,卫希夷想了一下,大声说:“那就明天一早走吧!”又是元气满满了。一瞬间,姜先有点失落,只觉得本来已经很近的距离好像又被拉远了。
接下来的旅途便乏善可陈了,卫希夷认真听着容濯讲授各种知识,弄得容濯很不好意思:“师槐他们比我看得明白、懂得多呀。”卫希夷道:“可是他们和我没有关系呀。”她的道理再明白不过了,名师又如何?既不能做自己的老师、教自己东西,则是不是名师,又于自己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珍惜眼前人。
她的精力委实旺盛,好奇心也重得不得了,姜先不在意的东西,她全要问个底朝天,譬如地上生长的各种植物,它们好不好吃,怎么吃,都有什么用。容濯一时之间疲于应付,却也受到了许多启发。
沿途的风景却是乏善可陈的,一片雨水过后的惨样。四个人都看得很认真,至于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别人就无从得知了。卫希夷比其他人都活泼,路过城池的时候,还会换一身短打扮,扣上个破斗笠下去问一点问题。最出格的一次,她跑去看人盖房子,说是房子,其实是个草棚,原来的房子被雨水冲坏了,现在先盖个简陋的住着。
举凡新鲜的,她没见过的,都喜欢去凑个热闹。姜先出于自己的经验,劝她不要往污浊的地方去:“常去脏的地方,会生病的。”卫希夷感念他的好意,却另有一种看法:姜先是上邦公子,不去这些地方有他自己的理由,可是卫希夷并非出身王室公室,她找到了哥哥之后,也不能给哥哥当累赘,找到了亲娘和弟弟,还要照顾他们,他们家在北方又没有房子,母亲说过瓠城已经荒废,到哪儿不得先扒个窝出来?一切不都得从头开始置办么?甭管以后会有什么样发挥的地方,第一步,就得先学会在这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