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筝在闺房中绣嫁衣。大红的布撑在绣架上,光线从窗子射入,楚筝藏在金光灿灿的金线里,好像神仙妃子。
姚宛失神,捏了自己一把,笑道:“大姐姐,忙着呢?”
映画适时搬来绣墩,楚筝挥手招呼她,“你来了?快做。”
姚宛坐下,楚筝没心思寒暄,手中金线翻飞,姚宛只能安静陪着她。片刻后,姚宛沉不住气,说明来意。
楚筝把收起针线,惊讶问道:“宛妹妹已经和逸王府定亲,算是半个王府的人,何必过多考虑国公府的事?宛妹妹真是活泼了些。”
楚筝没有讽刺她,但姚宛还是感到一阵羞辱。
楚筝是府中正经的主子,都安静地呆在闺房绣嫁衣,她只是寄人篱下的外人,不仅越俎代庖,还有失女子贞静娴雅的姿态。
姚宛正襟危坐,诺诺道:“我……我好歹在国公府呆了几年,总希望国公府是好的。”
楚筝侧头,抓着姚宛的手好言相劝,“情妹妹不懂事,和我生分了,我不怪她,因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后悔。但你千万不能做错事。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便没人给我送嫁了。”
姚宛动动嘴,想问,你关心的只是送嫁这种事?最后还是把这个问题咽回肚子里。以她对楚筝的了解,楚筝一定回答,妹妹们的好与坏,都是个人的造化,而女子一辈子只有一次出阁的机会,她肯定更关心后者。
两人都有心事,一时谁都没说话。楚筝神情带了几分梦呓,“大红嫁衣,明媒正娶,琴瑟和鸣,这是闺中女儿都梦寐以求的。我这一辈子,就此圆满了。宛妹妹,你不要马虎,赶紧回去绣嫁衣。”
姚宛忍不住提醒他,“你以为的意中人,真的如你喜爱他这般喜爱你吗?这世间,最不缺便是自作多情。”
楚筝徒然变色,甩开她的手,站起,居高临下质问,“你这是何意?”
姚宛暗自心惊,连忙抽出手帕抹眼泪,“大姐姐,我只是想到世子对我冷淡,心中赶上,看到你绣嫁衣的幸福样子,觉得生无可恋。”
楚筝眼中的不悦转为得意,坐下,搂着她肩膀说:“傻妹妹,女人的婚姻是要经营的……”
楚筝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姚宛时不时回应两声,心中暗道:原来已经傻到了这种程度。真是苍天有眼。
楚筝说的口干舌燥,才放姚宛回去,姚宛回到竹园,向王氏请安,王氏笑问,“今日有喜事?”
姚宛收起笑容,淡淡说道:“见着一只带头鸟,撞了南墙还以为自己很幸福。”
王氏憋着嘴,不敢再说话。
姚宛说完,反应过来这话的杀伤力太大,想纠正她不是讽刺王氏,又兴味索然,问:“你在等我?”
王氏转身在箱笼翻了一通,拿出一个小木盒,“这是世子派人送来的。虽然你们已经定亲,我有意让你们多多接触,培养感情,但未婚男女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所以……”
姚宛打断王氏唠叨,取过木盒,“我知道了。”敷衍地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王氏长长一叹,她不小心把女儿养成了这种性子,以后女儿懂事了,会恨她的。
姚宛回房,打开木盒,见到里面一个蝴蝶簪子。金丝缠枝,翅膀上镶着五彩宝石,不着眼处刻着手艺人的名号。单论做工,也算是精致。姚宛把玩一番,觉得很普通,便把簪子随意扔到梳妆盒中,仔细研究木盒,敲打两遍,发现里面有一层夹层,夹层带着一张薄绢,上面写着:如卿所愿。
姚宛眼睛一眯,忽的哈哈大笑。
婆子在外问,“姑娘?”
姚宛说:“我明日,不,下午要去见世子。你们速去禀明娘亲,现在就去准备。”
她所愿所想,她都不知道,苏放会知道?她很期待逸王府之行。
☆、第六十四章意难平
逸王府,苏放在后花园玩投壶。广口陶壶放在十步远的地方,里面斜靠着一根竹签,苏放左手拿着一把竹签,右手捏着竹签,瞄准,投射。
姚宛随小厮入府,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庭院中树木葳蕤,苏放广袖长袍,腰间垂下香囊,投掷竹签的动作,有种气定神闲的潇洒。
苏放素有风流公子之称,姚宛眸光闪了闪,随即假装无意地扭头看周围风景。
陶壶中落满八只竹签,苏放收手,风雅奉上打湿的手帕,苏放擦擦手,向姚宛走来。
“听说国公府最近很热闹。你最近过的可好?”
姚宛想了想,“我过的不错。但国公府可没什么热闹可看。大姐姐订了亲,整日忙着绣嫁衣。”
苏放脚步一顿,温柔笑道:“她倒是有心了。”
姚宛低眉颌首,落后苏放半步,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苏放带姚宛进了一间凉亭,丫头摆上瑶琴,苏放净手,焚香,整理衣袍,手指翻飞。
清脆的琴声响起,姚宛坐在一旁,观察苏放的指法。
曲罢。
苏放问:“看得出宛姑娘是个中高手,不如也来一曲?”
姚宛坐到苏放的位置,信手而弹。苏放站在她身后,在她收手时,长臂一伸,“这个调这样弹如何?”
姚宛身体僵直,感觉苏放的声音很遥远。
弹琴,谈情。
苏放袖手而立,看着姚宛低头露出的雪白后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姚宛双手垂下,坐在石桌前不能动弹,身边是迥异于女子的气息,她期盼时间过得快些。
“世子,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姚宛故作镇定让苏放来了几分兴趣,苏放坐在姚宛最先的位置,“哦?”
“世子说,让我如愿以偿。”姚宛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苏放挑眉。刚才还是一番羞涩,转眼就冷静下来了?
“你那个大姐姐要加到丞相府了,其中少不了你周旋左右……建宁是大胤唯一受封的公主,还从未吃过这等闷头亏。”
姚宛抬眼,眼睛亮晶晶的,“世子想说什么?”
苏放眨眨眼,抬手帮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在姚宛紧张的躲闪中,慢悠悠说道:“冒犯了长公主的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不过按照你原本的计划,国公府从云端跌落谷底,才是最让你拍手称快的。”
姚宛呼吸一凝,再没兴趣和苏放玩你侬我侬的游戏,抓住苏放的手,身体前倾两分,“你胡说,楚大人收容我,还容我入楚家的族谱,我……”姚宛想起,苏方称她是宛姑娘。
姚宛入的族谱命是楚姚,小字宛宛。
苏放顺势搂住姚宛的肩膀,在她光滑的小脸蛋上印上一吻,“傻丫头,你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这双手,这双眼,你怎么舍得?”
分不清是害羞,紧张,还是惊恐,姚宛在苏放怀中战栗颤抖。苏放放开她,扶着她站稳,“即便恨他们,何必把自己打进去。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身后有我。”
姚宛恍然。
她想起某次和王氏争吵,她讽刺王氏,“你没有男人就活不去?”王氏反击,“你没遇到喜爱的人,所以不懂。”
喜爱的人,不也是个人嘛?是人,就有缺点,就要费心包容。但若是那个人会包容自己呢?
姚宛目眩神晕,脚步发虚,赶紧咬破舌尖,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学王氏,千万别变成她最恨的那类人。
苏放见姚宛神情怔然,料想姚宛能为他所用,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这个东西,足够你如愿以偿。”
姚宛盯着那双宛如白玉雕成的手,以及手中的信封,迟迟没有动作。
苏放加把火,“难道你忘了来京城后的耻辱?还是忘了你母亲为了进国公府的门,下毒害死你父亲的事?”
深埋在心中的痛苦被苏放轻易撕开,泪水在眼眶泛滥成灾,姚宛恨自己没用,更狠苏放苦苦相逼。最后想到是,幼时上元节,姚天把她顶在头顶上看烟花,头顶的火星和路边的花灯交相辉映,姚天的笑容憨厚满足,“宛宛,爹爹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别怪你娘亲,她只是意难平。”
姚宛出生皖南,出生那天,姚天还在教武场训练,听到王氏生产的消息,以驻地为名,从未在乎过姚宛只是个女儿家。
直到临死前,姚天满嘴是血,仍拉着姚宛说同样的话。
姚天最在乎的人是她。
王氏只是意难平。
苏放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我知道你心里苦,别怕,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姚宛没听清苏放的话,却毫无理由的大哭,头埋在苏放怀中,摇头蹭去泪水,“除了爹爹,再没人比他对我更好。”
苏放送姚宛回府,下车时,含情脉脉看着她,“宛宛,我等你的消息。”
姚宛轻轻点头,没勇气和他视线相对,进门时,脚步比以往更急促。
苏放看着她背影消失,才上马车离去。
“楚小姐,你看什么?”
“没什么,许是看错了。”
楚情说着,垫了垫手上的脂粉,“小娘子,我刚才看的那些都要了。”
两人本来在子衿书院避暑,苏宜说到以前扮装的事,楚情提议出来买些脂粉,重温过去的感觉。在国公府旁边的小巷子挑选一番,竟还看到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