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情好像早知道楚筝的反应,腰身一闪,笑着躲开,一溜烟从竹帘下窜出去。
楚唯看着两个女儿玩笑打闹,愕然不已,到底是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像浑然不知愁滋味。
楚筝追着楚情跑出书房,站在门口盯着楚情跑远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再次走进书房。跟着楚唯走向折屏后,在楚唯的示意下坐在软榻上,柔声问道:“父亲找女儿来,可是为了府中女主人一事?”
楚唯手搭在塌上的檀香木几案上,手指轻敲,“筝丫头觉得,爹爹给王氏一个姨娘的身份如何?”
楚筝大楚情三岁。在楚唯眼中,楚情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楚筝作为他的长女,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小主人。但这次和以往的中规中矩的商量不同,楚筝听出父亲语气中的讨好。
也许他是担心她也像楚情一般哭闹吧……楚筝微微一笑,“爹爹不必忧心。既然是府中的女主人,给个姨娘的身份也是应该的。只是府中大小事务都是由杨嬷嬷主管,若是王姨娘贸然接手,难免人心浮动,恐生事端。再者杨嬷嬷年岁已高,做事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不如让我和王姨娘逐渐接过杨嬷嬷身上的差事,让老人家颐养天年。”
楚唯听得连连点头,“甚好。筝丫头果然有长姐风范。”随后,楚唯又说:“前些日子丞相请旨,言道女子持家之紧要。陛下深以为然。特组织以太子太傅为首的文渊阁学士为教席,给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女性小辈授课。筝丫头,你一直乖巧懂事,在外你多提点些情丫头。”
楚筝心中惊异,应了一声“是”。
给女子授课的事情不是没有。很多达官显贵为了家族传承,族中无论男女都会在族学听讲,不过这是有底蕴的家族才能做到的。大胤创立不过十数年,所谓底蕴深厚的家族都在战争中大伤元气,难怪陛下会有创办类似族学的举动。
楚筝沉稳端庄,让楚唯很是满意。楚唯缓缓端起茶盏,撇撇浮在表面的茶叶,放下,漫不经心吩咐,“行了,下去吧。”
走出清林苑,楚情步子越甩越大,好像和人赌气似的。桃红随之加快脚步,偶尔小跑才能跟上她。
楚情气势汹汹冲回菊楼,直接越过中堂跑到后花园,坐在秋千上摇晃,桃红低头站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楚情死死握着秋千的缰绳,深吸两口气才将胸口的烦闷压下去。在梦中她遇人不淑,害得父亲姐姐惨死,她大哭大闹甚至惹人讨厌,惶惶恐恐想要避开那些争端,但事实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王氏照样进府掌权,父亲照样信任王氏而忽视她这个亲生女儿。她不知道怎样劝说父亲,只能干着急。
楚情自个儿生了会儿闷气,转头看到桃红战战兢兢的表情,不由得好笑,“你这丫头,我又没有责骂你,作甚哭丧着脸?”
桃红犹豫了一下,“奴婢不知哪里惹小姐生气,还请小姐恕罪。”
楚情愣了一下,摸摸脸颊,“我生气……表现得这么明显?”
桃红飞快瞥了她一眼,“即使小姐生气,仍是很好看呢。奴婢见过很多愤怒的女子。这些女子大多面目可憎,但小姐完全不一样。好像小姐越生气,人就变得越好看。”
楚情大笑,笑过后就是落寞。好像她那个梦中的夫君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新婚时二人感情如蜜里调油,赌茶泼墨,弹琴对诗,情浓时那人笑言:卿卿之娇嗔,如牡丹含露,近则夺人心魄,远则害人遐思,真真是一颦一笑皆入画,回眸转首可堪怜。
摇头甩去胡思乱想,楚情指了指桃红,“你以后就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了,再不可做如此打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先回去和柳绿拾掇一下,然后过来报备,我有事吩咐。”
☆、第五章进学
楚筝从清林苑出来,绕过花园来菊楼讨茶喝。刚进门就听到自己妹妹稚嫩的嗓音,“桃红和柳绿是园子里的二等丫头,吃穿用度都是我的体面。你当一等丫头也有六七年的时间了,若是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我少不得要向杨嬷嬷讨教规矩。”
跟在楚筝身后的映画挑起竹帘,楚筝笑道:“谁有惹妹妹生气了?我在外头都听见妹妹训人了。”
绕过屏风,楚筝坐在楚情对面。楚情叹息,“屋子里的丫头不懂事,少不得念叨两句。姐姐怎么又到我这小菊楼了?可是有事?”
楚筝拿帕子捂嘴笑,“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刚才在清林苑没逮着你,这下我看你往哪里跑。”
楚情瞪大眼睛,“原来姐姐是秋后算账来的,真是了不得。妹妹只是开玩笑,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楚筝垂眼轻笑,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支溪时不时拿帕子擦眼睛,心中明了,对桃红和柳绿提点,同时也是警告支溪,说:“你们姐妹俩是从我园子里出去的,以后妹妹就是你们的主子,一定要小心服侍。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偷奸耍滑,即便妹妹仁慈绕过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行了,都下去吧,一屋子人看得我眼晕。”
两人扯了一会儿闲话,楚筝直切主题,提到进学的事。楚情听后沉默片刻,感慨,“果然如此。”
楚筝好奇,“这话说的好像妹妹早就知道会有进学这回事。”
楚情解释,“姐姐还记得我前些日子生病做梦?很不巧,梦中发生的很多事在现实中都逐一兑现。”
楚筝不以为意,“如此说来,妹妹生一场病做一场梦便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真是可喜可贺。”
楚情定定看着姐姐笑颜如花的面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姐姐只当她在开玩笑,那就让她这么认为吧。毕竟没有经历过前世今生的人是不会相信这种怪论的。
三天后,楚情两姐妹到皇城后的子衿书院报到。因为女眷出行都是长辈陪同,所以王氏带着姚宛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楚筝知道楚情不待见王氏母女,一路上担心楚情耍小脾气,没想到楚情只字不提王氏母女,只是在车厢中摆弄玉质茶具。
她们出发时天才蒙蒙亮,到了子衿书院时日头已爬上东边的半空。子衿书院设在半山腰,马车上不得山,故而停在山脚下。
楚情悠悠然收起茶具,等姐姐下车后才扶着桃红的手下车,这才发现她们来的并不算早。
山道两侧每隔一丈的距离站着身穿白色长裾的侍女,侍女一手挽花篮,一手撒花,山道正中间停着四马并驾的马车,马匹神骏无杂毛,从车上下来的侍女依次拖着白绸铺曳于地、横举短笛开路、高举华盖或打着明黄蒲扇。人群息壤,隐约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在侍女的围绕下前呼后拥地踩着白绸上山。
楚唯忌奢,将军府向来低调,楚情姐妹也很小见到这种场面,一时看呆了眼。姚宛跟着王氏走到楚情姐妹身后,暗自咂舌,“那是哪家的小姐,好大的气派!”
王氏回答,“普天下除了皇室,哪家敢用明黄色?此等风采非建安长公主莫属。”
等长公主的仪仗队走远,楚情姐妹吩咐车夫回府。王氏腼腆地表示姚宛可以作为陪读跟她们进学,她则随着车夫一道回去。楚筝见楚情没反对,本着与人为善的宗旨,点头答应了。
楚情不想见王氏虚伪的笑,抬脚先走一步,专门挑僻静的小路上山。
桃红一路跟着楚情,担心山道上旁逸斜出的树枝钩挂上楚情的衣服,前前后后忙碌,很快苍白的小脸变得通红。楚情久不运动,也累得够呛,两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休息。
山中偶尔传来鸟叫,还有模糊的人声,楚情只听到“你是谁家姑娘,不如跟小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话,声音是男子处于变声期才有的嘶哑,想来是哪家纨绔子弟在调戏娘家女子。
楚情摇头轻笑,拉着桃红想躲开,又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连逸王府都不放在眼中。”
逸王府?
楚情一个激灵。
她梦中的丈夫就是逸王府世子!
桃红只看到楚情翠绿的衣衫在眼前闪过,自家小姐已经冲到树枝的缝隙间,急惶惶大喊,“小姐小心。”
楚情抓着树枝,居高临下看着断壁下的小矮坡上的几个人。
三个手执折扇的白衣少年呈半圆形,围着一个对襟襦裙的少女,少女正前面的少年挑起她的下巴,听到桃红的声音,四人齐齐抬头朝楚情的方向望去。
距离隔得有点远,楚情喊话,“妹妹刚让我请世子过来,怎么一个人就跑到这等偏僻的地方,还交了这么多朋友?风雅见不到妹妹都急疯了。”
风雅是逸王世子身边最得脸的随侍,他的话就是世子的话。几个少年对视一眼,匆匆离去。
少女抬手放在额头远眺,随后缓缓走到矮坡下,仰头眯着眼睛打量出言相助的女孩。楚情看清少女的相貌,不由得愣了一下。
桃红顾忌新做的裙子,小心翼翼走到楚情身边,却看到楚情脸色苍白,小声提醒,“小姐?”
楚情惊醒,扭头就跑,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桃红不明所以,站在楚情刚才站的地方,向下看:矮坡下只有一个少女,薄薄的刘海覆盖前额,眼睛清凉如水,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好像画中人一般。看得时间长了,不由得失神。她家的两位小姐算是美貌,但在这少女面前就显得一般。桃红正要出言称赞,却听到小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死丫头,还不快给我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