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了一耳光的侍女咬唇狠狠剜了一眼辛婉脚上的软罗锦鞋,捂住发红面颊虚弱道:“辛姐姐教训的是,妹妹受教了……”
辛婉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慢条斯理提点她:“妹妹是个明白人,如今我姨夫薛怀乃出使魏国的钦差大臣,仕途亨通指日可待,我们辛家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背弃的……”
☆、第八章
“辛姐姐的出身比我们这些没得母族依靠的姑娘不知高贵了多少,不仅同太后沾亲带故,就连薛大人也是姐姐的亲眷,荣宠尊贵之至,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肖想算计的?琅妹妹自小被爹娘兄弟娇惯长大,没见过世面,自然不知姐姐身份高于常人,冲撞了姐姐烦请姐姐莫要和她计较……殿下不喜宫中不宁毕竟以和为贵,姐姐也更能得殿下看重,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被打侍女身后站出一圆脸女子,看上去比那位眼高于顶脾气暴戾的辛姑娘还要年长,却殷殷切切“姐姐”长,“姐姐”短。待辛姑娘气撒了打也打了,她才站出来轻飘飘一顿劝慰,既给足了辛姑娘狐假虎威的面子又保全了被责侍女不再受羞辱,两边都实打实讨到好处。
薛沉璧沉吟,含玉宫的宫女果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连一个宫女的心思都如此缜密玲珑,不愧是从容庭手底下择出来的翘楚。
这位辛姑娘口口声声提到自己乃薛怀侄女,更提及阿爹薛怀如今已是出使魏国镇压监视魏国皇室的钦差大臣,看来薛忖一案并未波及他,只是不知府内那恶心的一大家子如今回了安和县没有,薛忖是否被容熙褫夺了官位。
这辛姑娘既然自称是阿爹的侄女又是姓辛,若薛沉璧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辛府的嫡女辛婉,辛府的老爷是薛沉璧外祖父的庶子,辛婉是则是他膝下嫡女。辛婉的母亲是太后表侄女,本也是豪族出身,却偏要下嫁辛府,太后百般劝诫无用,也就由得她去了。薛沉璧的庶舅畏惧正妻不已从未娶过姨娘,辛婉是他们夫妻两的小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打小就娇惯得不成样子。辛婉在这一点经历上与薛锦绣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辛婉不比薛锦绣手段幼稚,反倒颇有心机打算,她嫌弃辛府门户太小,自己的父亲还是个一事无成的草包,于是讨好太后为自己撑腰指一桩好姻缘,太后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遂允了她进宫。
辛府外强中干,她这纸糊的家世唬唬人也就罢了,却还不知收敛欺软怕弱,前世最后被太后寻个由头逐回了辛府,竹篮打水一场空,从前绝情绝义将薛沉璧的娘亲辛兰硬塞给薛怀,而后不闻不问,落到这样境地竟还巴巴地想和薛家攀亲,这厚颜无耻的行径令薛沉璧叹为观止。
抛开这些不提,薛府的安危却时刻萦绕在薛沉璧心间,她为眼下的含玉宫姑姑身份所累,再不可随意出宫,更不能回到薛府。姜鸢是铁了心要除掉她,薛沉璧需小心谨慎捂住自己的身份,切忌令容庭姜鸢窥探出端倪,等查出姜鸢的目的,再想法子回到自己的身子也不迟,只是不知她的原身现下在薛府又如何了……
这头薛沉璧独自沉思,那头的藺琅闻此真情实意的言语不甚感激,方才被辛婉羞辱责打,她也不曾流泪示弱,却因圆脸姑娘的一句劝慰而红了眼眶,蔺琅发自肺腑轻握住她的手,抽噎道:“多谢萍竹姐姐替琅儿求情……琅儿有眼无珠冲撞了辛姐姐,定铭记姐姐恩情,再无下例!”
辛婉鄙夷地斜睨蔺琅一眼,蔺琅杏目微红,眼角还悬有泪珠,容颜憔悴难言。辛婉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顿时生厌,不过因她不懂事自己赏她吃了个耳光就这般矫揉造作委委屈屈,当真是小官之女身上那股子酸腐的小家子做派。
辛婉秀气挺翘的鼻子闷出两声冷哼,懒得再与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人多费口舌。见薛沉璧还好端端坐在一旁,两耳不闻身边事甚至悠然自得把玩胸前的碎发,她心中猝然升起一股被人玩弄轻视之感,又瞥见薛沉璧清丽温婉的面容,那清婉姝色将帘子外投进来的雪光都生生压下去。
身旁这群在她手下听命的侍女中,眉目如画者不在少数,而自己又是辛家人人称颂的美人,这哑巴不知什么来头,约摸二十左右的年纪也不再年轻,被心心念念的殿下顺回来也就罢了,竟还生得一副好皮相,别说搁在这狭小的马车里,就是陛下的嫔妃中不如她的也大有人在。
被一个哑巴比下去且这哑巴还是殿下破天荒头一回要带进宫里的女子,辛婉当即怒从心头起,麻利地支使蔺琅萍竹等人将薛沉璧尽快丢下马车,诸位侍女看看薛沉璧又望望疾言厉色的辛婉,心中犹豫多时,见辛婉艳丽的眼角都气得扭曲,再不敢忤逆这小祖宗,对薛沉璧轻道一声“得罪”就一窝蜂缚住她手脚,掀开帘子意欲将她丢弃在路边。
薛沉璧下定决心要混入宫中彻查姜鸢,也要打探出薛府如今的光景,自不会就让她们白白遂意。既然容庭这厮对原主瑞玉存了几分情,看在太后面上也不会任由她自生自灭,同这几个宫女闹得越凶,容庭就越是不能坐视不理。
薛沉璧沉吟片刻斟酌开口道:“辛姑娘自言眼界开阔,却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硬要说我是个哑巴,这般痛快利落地给我扣个大帽子我也不再计较。可秋闱舞弊之案尚未有定论,你怎的又信口雌黄起来?你方才蛮横无理掌掴旁人还强行和礼部侍郎府攀亲,且不说薛、辛二府素来疏远,那薛大人膝下只得一个幼女,自会将最好的都留给独女,怎又来关心你的事?”
辛婉和一众宫女被她险些惊得一个趔趄,原就听南安侯府的下人说南安侯在外面捡了个哑巴回府,殿下不知因何故看上那脏污不堪的哑巴决意将其带回含玉宫,不想她以为的哑女竟双耳聪慧能开口言语,甚至质疑她的家世。
蔺琅萍竹等人惊觉掌心一阵滚烫,又为听信辛婉的挑唆将薛沉璧当做是哑女甚至是差点丢弃而感到后怕,若这陌生的姑娘来头不小,她们羞辱她定下场凄惨吃不了兜着走。想通此理纷纷如惊弓之鸟撤回了手。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生被她一番话吓破了胆子?礼部那个案子陛下虽未结案,可今年的新科状元必回丢了官位,陛下已钦定我姑父出使魏国,届时回来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这蹄子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质问我?我今个且把狠话放给你听,我姑父的女儿现下恶疾缠身,就吊着一口气死活不肯归西,太医说她活不长,唯听天命。我姑父对我姑母念念不忘,我是我姑母唯一的侄女,他哪里会不帮衬着我?倒是你一个被侯爷捡回府的蹄子,凭什么能迷惑殿下带你回我们含玉宫?”辛婉想起自己使出百般手段也没能让殿下正眼瞧自己一眼,而这突然冒出来的野姑娘竟能让殿下亲自领回宫,五脏郁结在内,半是恼怒半是委屈。
辛婉越深想下去就越是惊怒不已,凭什么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旁人就能轻而易举得到?姑姑出嫁带走了府里一半珍宝,太后宁可疼宠姜鸢那个同她毫无血脉之连,整日高高在上做作恶心的郡主也不喜欢她的亲近,她思慕许久的殿下同姜鸢互相倾慕也就罢了,如今她还要输给个没身份的丫头,委实难以叫她忍受下去。
辛婉轻飘飘伸出食指,眼角因愠色而愈加上挑,眉心花钿色泽浓艳昳丽,她葱白纤细的指尖指向薛沉璧,森然呵斥:“我只再说一遍!你要么就好端端向我认错自行下马车,要么就听凭我处置!迷惑殿下的狐媚子太后素容不下,被太后得知你以下犯上自要剥了你的皮!”说罢竟对薛沉璧动手推搡,一众姐妹避让不及,有的摔成一团。
薛沉璧暗自叫好,她只挑拨几句,这心高气傲的辛家小姐就不依不饶起来。薛沉璧并未点破身份,辛婉那点力气对她而言实是不值一提,没推动她半分还将自个儿的手腕子扭了。
辛婉神情阴狠,似恨不能撕碎了稳如泰山的薛沉璧,明明她自己才是京城贵女,在面前这个勾.引主上的蹄子跟前却吃瘪,她心中不甘至极,胸口的妒火烧得她灵台一阵混乱,辛婉身边几个忠心耿耿的看出她的不对劲慌忙将她拽至一边苦口婆心劝道:“辛姐姐可别被她使绊子,算计了去,您出身贵重,何苦同她怄气?”
辛婉怒气冲冲摔开手,那几个好心相劝的侍女险些被她掀翻,马车外渐渐传来骚动声,薛沉璧料想应是容庭听见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辛婉犹不自知恶声道:“今日我怎么着也要教教她如何做一个下人,你们这些瞻前顾后碍眼的都给本姑娘起开!”
薛沉璧的神情忽地自从容不迫转为哀戚悲恸,捂住心口颦起一双匀称修眉压下嗓子低低咳嗽道:“含玉宫平日里吃好的穿好的养着,也不曾亏待过姐妹们。殿下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尔等不体恤体贴也就罢了,竟还互相倾轧,这等恶行譬如朝堂上的党同伐异,不容异己都是毁己之为,终令殿下烦忧!”
“你休将殿下抬出来唬我,如论尊卑,连殿下都尚需听太后教诲,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自有太后母族撑腰,太后若施恩将我辛婉赐给殿下,殿下也不能说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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