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给徐舒玄倒了一盅酒,玩笑般的问了一句:“如果我让父亲向皇上举荐,请你出仕,你会不会如嵇叔夜一般写一封文采斐然的绝交书给我?”
竹林七贤之中的山涛十分赞赏嵇叔夜之才,言之宁可自己让出位置也要让叔夜在朝为官,尽展才华,可谁知叔夜并未领情,反而写出了一篇长长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其措辞尖刻犀利,文采沛然,以“乌鸦与腐鼠为美食,凤凰却不屑一顾”来讽刺司马氏朝庭,其俊烈气节不可谓不狂傲牛逼!
但牛逼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言藩故意引出嵇叔夜之事迹,其弦外之音已是不言而喻!
徐舒玄不动声色,笑着回答:“嵇叔夜之才,舒玄高瞻仰止,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我倒觉得你与嵇叔夜有相似的气节!”言藩自饮了一盅酒,将一只空盅示意到徐舒玄面前。
徐舒玄看了一眼颜色微绿的酒,微微荡漾,醇香浓郁,他亦仰首将满盅的酒一饮而尽。
“舒玄,整个京城,我只把你当朋友,所以我并不希望你我有绝交的一天,更不愿……你的生命最终由我来终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将脸凑到了徐舒玄的眼前,想要将徐舒玄眼中哪怕一丝几不可察的变化掠夺至眼底,可面对这样一张皎若明月、色如娇花,神情容止如高山之雪般不可侵犯的脸,他的脑海里居然无耻的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少年真是比他府上几十个姬妾还要美得我见犹怜,叫人不忍心伤害!不,那些庸脂俗粉又怎能与这个少年相比!
徐舒玄面对这如毒一般粘腻的目光逼视,仍只是微笑着说了一个字:“可!”
这时,门外的打斗声已然停歇,又一名小厮推门进来,跑到言藩的耳边再次耳语一句。
言藩顿时浓眉大展,站直了身体,朝着徐舒玄一笑:“很抱歉,是我多疑了!”
徐舒玄心中也落下了一块巨石:南楚终于成功的战胜了言藩的试探和怀疑。
言藩又坐下了身来,这才施施然的将迷离的目光瞅向了那弹唱的美姬,向徐舒玄介绍道,“此女名唤卓姬,是我府中云雀仙子精心调教出来的琴姬,舒玄对琴亦有所研究,觉得她刚才弹的一曲如何?”
徐舒玄亦看了一眼那美姬。
那美姬见他目光投来,顿时笑靥如花,檀口轻启,珠玉妙音,回旋婉转,手指撩拔着琴弦更是诉说着春闺少女梦中的缱绻媚意。
徐舒玄轻柔一笑:“还不错,乐者,和也,只要弦音和谐,便是上乘之音。”
“那这位琴姬呢?”言藩放低了声音,看着他,语气中透出一丝异样的轻佻。
徐舒玄陡然明白了言藩唤来这名美姬的用意,原来是想在他身边安插内线。
顿了许久,他才回道:“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可称得上是美人!”
“那东楼将这位美人送于舒玄如何?”言藩笑道,“你放心,既然是送礼,我必会送完整的!这名卓姬虽为我府中姬妾调教长大,但并非贱奴出身,她原本是一官宦人家的小姐,只因其父亲获罪而被抄家,发卖到了我府中为奴,此姬刚满十五,正当妙龄!你可收入房中,作通房或侍婢皆可!”
徐舒玄笑着打断:“东楼应知,我身边从不需要女婢服侍。”
言藩的脸色微微一变,过了半响,他又笑道:“舒玄也已束发成年,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女人,我像你这般年龄的时候早已是姬妾成群了。”
徐舒玄仍是摇了摇头。
言藩看了徐舒玄良久,最后竟很是遗憾的冷言道了一句:“那就可惜了,如果你不愿意收她,那她对我来说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铮”的一声,陡地传来弦断之音。
卓姬吓得脸色惨白,膝行到了徐舒玄面前,软语哀求道:“卓姬不求能做徐世子之姬妾随侍左右,只要徐世子愿意收留,卓姬愿给世子爷当牛做马。”
☆、第037节 焦婉婷
卓姬的哀求没有引起徐舒玄的注意,因为就在此刻,此间包厢所面对的定安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吹拉鼓打的热闹喧嚣声。
言潘将另一侧的包厢之门打了开,于是定安街道上的人来车往一派繁华热闹之象一览无余。
一行身穿橘红色军服的缇骑正好从街道中间经过,所有人群顿时如潮水般退至街道两旁。
“锦衣卫?”徐舒玄不禁轻咦出声,因为他分明认出,那骑在最前面的骏马上着一身绯裳青袍的年轻男子正是最近在京城之中颇有名气且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千户陆颜召。
陆颜召还有一个身份,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丙的儿子,父子二人皆为皇帝手中的利剑,亦是经常行走在暗夜之中的魔鬼,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别人不敢做,他们父子二人全都做了!
因为他们暗中领的是皇上的圣旨!
随着一阵锣鼓喧嚣声,一顶繁华复丽的銮轿渐渐出现在了眼前,那顶轿銮仿佛通身镀金一般,在微有些稀溥的日光下闪耀着最为华贵的艳彩,轿身上挂着金丝帐,里面一道婀娜倩影引人遐想。
“这便是皇上新封的香妃娘娘?竟然得锦衣卫千户亲自接迎进宫!可见这位香妃娘娘很得皇上的心啊!”言潘握着一杯茶盏,小酌一口,轻嘘犹叹,心中却道:锦衣卫竟然干起了这种事,真是掉价啊!
他的目光颇有些粘腻探究的投向了那层金纱帐,好像要将里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一般。
“舒玄,你知道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册封了这位韩家的女子为妃吗?”言藩忽然看向了徐舒玄,但见徐舒玄亦望着那顶銮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笑着继续道,“刑部主司韩陌大胆向国师陶仲文举荐他家妹妹身有异香,国色倾城,是为炼制长生不老丹的良药。”
徐舒玄表现出微诧的表情,但心中已是鄙夷万分。国师陶仲文便是今上最宠幸的方士。
难怪韩陌能将自己的这位妹妹送进宫,原来是走了方士陶仲文的这条路子。可是他将这位女子送进宫对他有什么好处?言藩又知道多少关于这位香妃娘娘的事情?按照他的好色之名,不是应该将这位国色倾城的女子夺至自己手中吗?
“宫女政变之案让皇上受惊不小,而端妃之死更是让皇上黯然销魂,现在皇上身边正需要一位更胜端妃的女子来帮他重振精神。”言潘这般说道。
听到这里,徐舒玄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也是言菘父子在皇上面前邀功的一种手段!
拿女人来邀宠,可真是好手段!
不过,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还真有一股淡雅清荷般的异香沁人心脾。言潘甚至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叹道:“这个女人身上的香味果然与众不同,不知韩陌到底给她用的什么香料?”
徐舒玄没有答话,这个问题,他也不需要回答。
不一会儿,陆颜召所领的这一队缇骑卫队已远去,那顶富丽奢华的銮轿也渐渐消失于人们的视线。
一时间好似凝滞了一般的人群这才开始慢慢松动开,各行各事,或是小声的议论起来。
在京城的百姓看来,谁家的女儿被选为贵妃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一时荣宠加身,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殒了,当今圣上荒淫无度,残暴无情,废皇后,虐杀宫婢那是家常便饭的事。
不然,也就不会有宫女宁可背负凌迟灭九族的大罪去做弑君之事了!
韩凌与杨氏亦在这人群之中,看着那层金丝帐中所映出来的韩清落的身影渐渐远去,杨氏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冲动的奔上前去,欲将韩清落从那顶銮轿上救下来。
韩清落也看见了杨氏母女,看见杨氏眼中集着泪水与愤怒不甘时,她亦多次摇了摇头以眼神阻止。
阿灵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杨氏忽然觉得心中无比难受,肩上的担子也压得越来越重!
她要救父亲!更要救她的哥哥和那些侄儿们!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要留着性命帮助阿灵诛杀奸臣,为蒋家翻案雪耻!
“娘亲,走吧!再不走,天色一晚,我们今天就赶不了多少路了!”韩凌见杨氏还在愣神,便催促了一下,杨氏回过神,这才将马车的车帘放了下来,令车夫加速快行。
却在这时,马蹄突地一声嘶啸,好像是前蹄扬了起来,而韩凌和杨氏所在的马车也一阵剧荡。
“你这丫头,往哪里跑不好,竟然差点跑到了我的马蹄脚下,你这不是找死么?”车夫一阵轻叱。
就听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这位大哥,还请您家夫人救我和我妹妹一命,我和妹妹家中遭劫,父母皆被劫匪所杀,故而来到这京城投亲,谁知亲戚早已不在京城,我们身上银钱皆已花完,本想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奴求生,不幸却被一牙婆所骗,差点将我们卖进青楼,现在我带着妹妹好不容易从万花楼中逃了出来,可是……可是那群人……”
那少女说着,好像遇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声音变得颤栗哽咽,突然,那少女的声音又陡地拔高,大叫了起来:“夫人,夫人,还请您大发慈悲,救我妹妹一命,我妹妹都两天没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