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毓冷笑一声道:“果然前秦势大,令公底气如此硬朗。”她轻轻的将披风扔在地上,转身跪坐下来。
苻洪看着两个汉人在自己面前拌嘴,觉得很是有趣,笑意盈盈的问:“不知来使何意?”
杨毓对王肃翻了个白眼,拱手对苻洪道:“陛下如今盘踞江北,临水布阵,然,我军不上江,这战事还要继续拖延下去,陛下豪气冲天,想来也是愿意速战速决的吧?”
这话可是说到苻洪心里去了,他扬手问道:“小姑子有何良策?”
杨毓笑着道:“不如陛下后退三里,容我军战舟上江,如此一来,我们双方对决,速战速决,也让两岸百姓早日安定。”
苻洪略微想了想,道:“我凭什么后退?”
杨毓笑着拱手道:“陛下,连年战争,绝不单单是大晋疲乏,陛下难道就不想尽快结束战局?看陛下百万雄师,难不成会怕我们不成?”
苻洪轻哼一声道:“这与怕不怕无关!我坐拥百万雄师,却在未战之时后退,我颜面何存?”
杨毓朗然拱手道:“难道陛下连这区区胸怀也没有?”她條然起身道:“大不了这一役,我们不战了,退守长江,有长江天堑在,陛下想攻过来不知要五年还是十年?”
苻洪侧目看着杨毓慎重又含着怒气的神情,一双手恨不能掐上她的脖子,将她的骨头都捏碎。谁给她的勇气在自己面前耍这种无赖?
然而,他等着一战,已经太久太久了。
杨毓看到了苻洪眼中的杀气,突然,她抬起衣袖,掩着唇,娇声一笑。
这笑声娇糯的似撒娇一般。
苻洪愣了愣,道:“你笑什么!”
杨毓轻咳一声,放下衣袖道:“我不过是个无身家背景的小姑子,之所以派我来出使,也是因为我举足无重,陛下想杀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苻洪咧嘴一笑道:“所以,我即便杀了你,你能奈我何?”
杨毓微微摇摇头道:“不杀我,不是为了让我活命,而是为了陛下的一世英名。”她轻笑着,接着道:“今日我死是小,只是。”她目光炯炯的看着苻洪,没有丝毫退缩:“待百年之后,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今日陛下斩杀晋人使臣,而背后笑骂陛下无容人之量呢?”
苻洪微微蹙着眉毛,唇间终于扬起笑容:“好。”
好!
他竟同意了!
王肃却是仿佛意料之中一般,面色风轻云淡。
苻洪笑道:“小姑子,这一战我军必胜,不如你留在我帐中,便不要回去了。”
杨毓没有生气,笑着道:“陛下天纵英明,天下美人皆任君采撷,然而此刻,我是使臣,请陛下莫要失礼,让不明所以之人置喙陛下的英明。”
苻洪本也不是好色之人,与杨毓这文绉绉的汉女相比,更喜欢直率的胡人女郎,笑着道:“好,明日,我军水阵后退三里,让你军上江,大战一场!”
杨毓拱手行礼,起身道:“陛下深明大义,阿毓拜服!”
她神色舒朗,看不出喜乐,王肃站在帐边,道:“女郎,外面风大,你这披风,还是带回去的好。”
苻洪闷声笑了笑,这汉人弯弯绕绕真多。
杨毓轻哼一声道:“被叛国之人碰触过,我宁愿被寒风素裹,也不会再碰它。”
说完,她挺直腰背,一挑门帘,走了出去。
苻洪笑着道:“这汉人中也有如此胆大的小姑子,真是有趣。”
王肃面色不善,道:“恶女!”
多谢。
苻洪浑不在意的道:“她毕竟是使臣,你去送送,莫要让帐外的混小子欺辱她,影响我一世英名。”
一世英名,真亏他说得出口,被杨毓夸了两句,就飘飘然了。
王肃拱手,虽面上不乐意,却还是追了出去。
一众胡人士兵纷纷争相观瞧这突然而来的美貌女郎,时不时的出口调戏。
:“小姑子,我们陛下的榻可软和?”
:“小姑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再暖暖吧?”
杨毓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利剑般的眸光看向那兵,道:“我代表一国出使来此,前秦陛下英明,待我如同上宾,尔等小人,如此狭隘,难怪灭族,被前秦陛下驱使,国破家散也是应当。”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一边挑拨着他们要记得自己的立场,一边说苻洪是驱使他们而不是真心收容。
这一番话说的硬气,他们现在的主子对她都如同上宾,他们还敢讥讽?
苻洪的脾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肃匆匆赶来,道:“使臣大人,请这边走。”
一看苻洪最信任的军师都出来相送,一个个兵士如同打霜的茄子,纷纷不敢再说话。
杨毓走的不急不缓,唯有腰背挺直,寒风如同利刃,吹过人脸,似乎要将肉割去一般,她好像感觉不到冷,轻快的跳上小舟。
撑船而去。
王肃站在岸边,寒风依旧吹着,将眼睛吹的干涩。
杨毓心中激动着,终于,脸上绽开艳丽的笑容。
:“我回来了!”岸边的晋人士兵一直没有散去,突见杨毓回转,面带着兴奋的笑容,纷纷上前。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者诡道
朱盛趟着冰冷的江水迎上来,一边抓住船檐往岸边拖,一边道:“乐宣君可无事?那前秦小儿可难为你了?”
杨毓摇摇头:“这水冰寒刺骨,你下来作甚!”
:“末将无事。”朱盛觉得眼圈有些热,鼻尖有些酸,江水刺骨,却心中温暖。
“砰”
船靠岸了。
朱盛被两个战友拉上岸,这边有人来迎杨毓,谢元清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脱下身上的披风扔给谢度道:“她的披风不见了。”略顿了顿,眸光瞥向她衣角的墨迹,道:“给她披上吧。”
说完,转身退到远处。
谢度这才发现,赶紧上前,将披风递给杨毓:“阿姐,如何?”
杨毓笑着点头接过披风,眸光定在披风衣角绣着的“清”字。迟疑的瞬间,顺势推回了谢度手中,道:“我不冷。”接着道:“苻洪答应明日水阵后退三里,大司马放心吧!”
一旁三五个北府军上前来,一边一个,将杨毓抬了起来:“乐宣君,莫怕!”
说着,杨毓感到被腾空扔了起来,身体悬空的一瞬间,她笑了。
受到鼓舞的晋人,士气空前高涨。
身子被抛到半空中,又落下来,再一次被抛起来,她扬起清艳的笑容,这笑容伴随着清亮的笑声,它发乎真心,在这情境下,更加动人。
初二搀扶着王靖之,站在不远处的军帐边,看着她快意的笑,耳听着晋人兵士们欣喜的笑声,谢度略微拱手,道:“王司空,沙盘排好了,请来一观。”
:“善。”王靖之略咳了两声,收回目光,随谢度去到主帐。
主帐中烧着围炉,刚一走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明亮的烛火,将密不透风的营帐照的通明。
一张长几上,放着排列好的沙盘,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旁边。
王靖之略微摆摆手,示意初二不必扶着他,初二有些迟疑,但见他眉宇微蹙着,正凝神看着沙盘,也不敢出言相劝,退到门口处,眼神却一直不离王靖之。
只见他,思虑了半晌。
谢度不由有些急了,放下茶盏,上前一步道:“如何?先前定下的双葫阵不能成行?”
王靖之略挪动了几艘战船,道:“双葫阵以四十八人为一队,排阵为一头两翼一尾,有奇正。每个人需各司其职,互相掩护中排杀敌人,虽是尚佳之阵,然,变数太多,唯恐战局中一混乱,阵法一破,这一队四十八人兵士就都式微了。”
当敌之兵即为头,是攻击敌人主要力量。在左右两侧的兵士即为翼,是奇袭敌人的兵士;在后即为尾,是策应兵。
他拔起沙盘上的棋,挪动了一番,道:“弩台设高。”接着,收回手,一双骨节均匀的手,习惯性的交叉放在袖中,摩擦着手指上的银质指环。
:“弩箭带火而射,会吓坏多数胡人的。”谢度抿着唇笑着。
王靖之沉吟一瞬,道:“以营为例,营分左右前后哨。战中之时,打头兵士正面迎战,左翼军士出敌敌军右翼,右翼军士出敌左翼,尾兵策应,做支援。
现在大战在即,今日部署紧急,无法反复演练,明日排兵布阵之时,便变化原先双葫阵,一队解散成三队,缩小阵法,菱形排布,使敌腹背受敌,即便后退,我军也可互相照应,使敌无隙可乘。”
谢度微微点头道:“此乃三阵,小阵为人阵,中阵为地阵,大阵...”他对上王靖之那双深邃的眼眸,笑道:“便是天阵也。”
《三阵》出于典籍《六韬》,论述了布列阵势的方法,天阵既为根据天象排兵布阵,地阵便是根据地形布列,人阵是根据武装和不对情况排阵。
明日,但愿明日江上真如当地所云,无大波大浪。
谢度隐隐的有些兴奋,他们这一战,即将开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初二已经上前扶住王靖之的身子,谢度有些奇怪,他的身子,怎么会虚空的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