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劲讷讷无言,重新坐回了榻上。
门口的杨檀一听祺砚提起兄长,这一口气,顿时软了几分,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劳烦先带我去收拾一下,再去见乐宣君吧。”
祺砚原本对她就有同情,此刻更是觉得此女心性不凡,连忙对身边的婢女使了眼色,婢女上前一左一右的扶着杨檀进了府门。
门口围观的众人有的低低的发笑,有的怀疑着,只有少数几人略有些同情。
一个青年士子道:“好个不知羞的小姑子,这种事还当着众人喊出口。”
一老丈道:“婚前失身,此女不去碰死,却跑到乐宣君这清华之地做什么!”
祺砚听得刺耳,一只脚刚要踏进府门,突然转身道:“满口仁义道德却无半点仁义之心,若是你自家女儿遇到这般事,你是否还让她一头碰死!”说完,她一扭身,冷冷的道:“关门!谢客!”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杨檀泡在温暖的水中,祺砚亲自递上软帕:“进了这门,就不必忍着了,哭吧。”
杨檀讷讷的盯着水面,身子缓缓的滑进水中,逐渐的,和暖的水,淹过脖颈,口鼻,整个人末在水中。
眼泪,在水中横流。
祺砚道:“你大兄还不知晓此事,你二兄恰好帮樊公送公文到府中,已经和我家乐宣君在厅中等候,哭够了,便出来吧。”她面露不忍。
杨檀重新冲出水面,水花溅的满地都是。
她咽下喉中的酸涩道:“我洗好了。”
二人来到正厅时,杨劲坐立不安早已经急的不行。
:“阿妹!”他迎上前去,一把抱住杨檀:“阿妹,是二兄糊涂,若我早些寻你,你何至于此啊!”
:“二兄!”杨檀大声的哭出来。
杨毓稳稳的跪坐在榻上,有个兄长,真好。
:“好了,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二兄!杀了张康!杀了他!”
:“好好好!”
兄妹二人坐在软榻上,杨毓开口道:“张康在此地名望太高,方才你应该就已经见识过了。”
她略微沉吟的时候,兄妹二人才转眸看向杨毓。
:“乐宣君是何意!难道他欺辱士族之女,就这么算了?”杨劲问道。
:“杨家郎君,你逾越了!”初五喝道。
杨檀抬眸看向杨毓道:“贵人不理,我便上告金陵去,我就不信无人能治他!”
:“我家乐宣君还未说话,哪里轮到你来质问威胁!”祺砚怒道。
杨毓却无半丝生气,维持着刚才的语调,平心静气的道:“天下士族信奉天师道者不占少数,就连我,也是奉旨修道之人。而张康名望又高,若是贸然带兵提审,只怕会引来诸多非议,一个不好,会连累你全家无法安居。”
:“若能使一计引众恨之,或能除此恶人。”
杨毓抬眼看向杨檀道:“此事了结之后,杨檀便不复存在,你愿意吗?”
:“君是何意!”杨劲起身问道。
杨毓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杨檀。
杨檀蹙眉一瞬,看向杨毓:“愿意。”
:“好!”
:“乐宣君,我只要我阿妹活着,此事不需你管了!”杨劲拉着杨檀的手臂就要出门。
杨檀猛然甩开杨劲的手道:“二兄!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若是不能出了这口恶气,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阿妹!你怎么这般倔强!”
杨檀咬着唇,缓缓的道:“从前是我少不更事,累得你与大兄为我忧心,你们不要怨我。”
:“你我兄妹,不必这般!”杨劲落下泪来,不住的摇头。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杨檀投缳自尽了!”一声惊呼在主街传来。
方才不住议论的众人惊诧一瞬间,爆发出更多的呼声。
一老叟道:“如此节烈之女,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可不,听闻刘家的女儿,也是去天师观供奉几日后,不明不白的死了。”
一个大嫂道:“又何止这一女啊!”
:“那是麾下有十万鬼兵的天师啊,怎么倒屡屡做出这等恶事来呢?”
:“什么天师,该叫鬼师才对。”
杨檀这一死,原本咒骂她不守妇道的人一股脑的将口舌转到了张康身上。
一个小道士眼看着城中气氛不对,赶着装满米粮的马车返回鹤鸣山。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金蝉脱壳
张康听闻小道绘声绘色的讲述,双眸一眯道:“不好,这乐宣君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谁知昨夜那女是杨氏之人啊!”小道悔不当初。
张康一蹙眉,当机立断:“不行,此地待不得了,快走!”
小道眸光一转:“观主。”
:“这乐宣君可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再留在此处,必定身败名裂,闹不好,连命也留不下。走,必须走。”
乘夜,十几辆载满了财物的马车沿着小路下山去。
与此同时,杨毓的兵马正去往山上。
两路人马不期而遇,狭路相逢。
:“张观主,这是要去哪?”杨毓笑的清艳,语气也和善。
没有人应答,车马停滞,一群小道士自山上逃命似的跑下山来。
突然,“砰”一声!
杨毓胯下的骏马不禁受惊嘶鸣。
她紧紧抓着缰绳,好容易才让惊马稳下来,再抬眼看去,山上火光冲天。
:“观主死了!观主请鬼兵不成,被鬼仙杀死了!”一群小道士衣衫残破沾满了黑灰,目光游离,显然受了惊吓。
:“好好回话!”初一越出,一把抓住方才胡言的小道士,将他按倒在地。
小道士惊慌失措的看着初一:“观主,我亲眼看见,观主被一团黑烟裹住,然后,然后就七窍流血而死。”
他转眸看着山上冲天的火光道:“天师观被烧没了。没了。”说着哭了起来。
:“斥候左军上山查看救火,斥候右军围着四周给我寻张康去!”
:“是!”
五千斥候分散行事。
杨毓再看那十几辆马车,一个小道士自马车上悄悄下来,猫着腰,往一边摸去。
:“初一,去!”
初一眸光一凛,只见一个起落,抓起小道士的衣领。
:“侠士饶命!侠士饶命!”
小道士已然萎缩成了一团,身上战战兢兢的抖着。
初一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扔在地上,小道士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跪在杨毓马前:“乐宣君饶命!乐宣君饶命!”
:“道友好有眼色。”
其实,在这庞大的兵马中认出杨毓又有何难呢?只是这一语出口,小道士抖的更加厉害了:“乐宣君饶命。”
:“你做了何事,要我饶你性命?”
一句问话,小道士眼珠一转道:“道友,冤有头,债有主,害杨氏女的是观主。他就在后面的马车上!”顺着手指去。
初一来到马车边,一撩帘幕,里面除了满箱的财宝,空无一人。
小道士大惊:“师父!”
他竟然丢下自己跑了!
:“乐宣君,我说,我全说,只要留我一命,我全都告诉你。”
杨毓微微蹙眉:“讲。”
小道士双膝跪地,徐徐讲来:“这天师观的观主的确叫张康没错,可却不是这欺男霸女之人。”他抬眸试探的看看杨毓,却发现她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得垂着头接着道:“张观主视浮名如身外物,往常与人交往不多,鹤鸣山早已成了他隐居之地。
唯有炼制丹药一事上心。却在炼丹之时,药炉爆炸身死。
今日的张康,原名孙桂,跟随张观主修道多年,却是个心术不正之徒。
眼看着观主被炸身死,孙桂大胆的将山上侍奉修炼的道士遣散,重开山门,以张康之名收徒敛财。”
初五笑了笑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小道士道:“我本名苏五,孙桂家翁是我同村伯父。当年村中旱灾,紧接着便是蝗灾袭来,实在是无出路,家中翁母皆死在乱年。我只身来到鹤鸣山,想寻同村的孙桂讨个活路。孙桂怕事情败露,无奈之下收留我。我眼见着孙桂迎来送往皆是繁华富贵,迷了心智,才与他做起了这勾当来。”
苏五笑了笑道:“若非今日他弃我于不顾,我也许还会随他做更多恶事。我已然顿悟,世事如同浮云,善恶到头终有报,求乐宣君饶我一命!”说着,重重的叩头。
:“抓到孙桂了吗?”杨毓问道。
一旁的袁毅摇摇头:“整军而来耽误了时间,这人假死而遁,恐怕已经逃出城去了。”
:“杨檀,没抓到孙桂,是我失策了,这人,就交给你处置吧。”
杨檀身穿着斥候营中的朱色战甲,缓缓的来到苏五身边,双眸寒冷如星:“你去死吧!”
手起刀落,寒光血光四射。
一颗头颅骨碌碌的滚到杨檀脚下。
杨毓深深的叹口气道:“孙桂已然逃出竹山,此乃乱世,追缉此人太难,唯有上达天听,请陛下下旨了。”
:“谢乐宣君。”杨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