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在肩膀上,若花瓣一般。落在江水中,泯然消散。
:“纳命来!”身后传来一声高呼,霎时间,数名七尺壮汉策马而来。
杨毓慢条斯理的转身,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悠然道:“可惜我的命太硬,你取不走。”她分明是个妙龄小姑,脸上的笑容也那么清艳,声音更是清亮绵软的让人心间颤动,然而,那几个人却在她的笑容,看到了冰寒。
他们略微迟疑的一瞬间,不知自何处,涌出几十个短打素衣的剑客,杨毓略一偏头,笑着道:“地府再会。”她转身看着波涛不止的江水,似乎身后激烈的打斗根本不存在,而耳边的马鸣嘶叫,刀剑入肉声都是幻觉一般。
:“亭公主,刺客尽数伏诛。”
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杨秀自一边走了出来:“阿姐。”语气中带着迟疑。
杨毓笑着道:“刺吧。”她的脸上带着疏淡的笑容,语气平静。
那人迟疑的看向杨秀,杨秀蹙着眉,点点头。
长剑划破裹在杨毓身上的青蓝披风,刺入肉中,鲜血,在一瞬间,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这疼痛却不及她心中的一星半点。
:“阿姐!”杨秀扶住杨毓的身子,一边不知是谁,撑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子。
:“琴仙亭公主遇刺!”
:“琴仙亭公主遇刺!”
:“琴仙亭公主遇刺!”
耳边的呼声逐渐远离,杨毓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靖之,你我,此生陌路。
杨毓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在杨家有意的宣扬下,如野火燎原一般传遍宫内宫外。
听闻杨毓性命垂危的消息,司马安震惊了。
他派去的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却死在杨毓剑下?
他诧异一瞬间,闷声道:“去查看死者的伤口,是否与杨毓的短剑吻合,将宫中的御医全派去!去!”
到了最后,这几乎是怒吼一般。
:“是。”李石转身出去安排。
司马安沉着气,胸中震动不已,这女郎竟武勇至此?
他不信,绝对不信!
“吱呀--”一声,殿门再次打开,李石去而复返。
只见李石面色苍白的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道:“城门上不知何时挂了几件塞满柳絮的假棉衣,地上洒满了发黑的陈粮。仆射处收到匿名信函,举发桓公亮中饱私囊,克扣军饷!”
:“好!”
司马安脸上的肌肉颤抖着,眸光不住的转圜着。
他低头写下了什么,递给李石道:“去,立刻派人追回军饷!将桓府给朕封了!桓亮暂扣府中,待刑司、仆射处会审!”司马安不住的喘息着,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他正将谕旨递出去,却怔住了。李石已经习惯司马安的怔神,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站在那。
是谁?
是谁救了杨毓?
是谁将桓公亮举发?
虽然,过程不是他想象的,但结果契合。可又该如何挑起三家争斗呢?
:“杨毓似乎有个阿弟?”司马安笑着问。
李石点头道:“不久前才到金陵,听闻是孔太傅的入门弟子。”
:“孔老的入门弟子?那定是个不俗的。弘农杨氏,这一辈,倒是英才不绝啊?”司马安恍然笑了,收回半浮着的手臂,在谕旨上又簌簌的添上了几个字。
春秋时期的羊舌氏,乃是弘农杨氏先祖,曾是天下杨姓第一望族。
到了春秋末期,战火分歧不断,这个百年士族之家,内里争斗不休,不断的分裂,直至如今,几乎逐渐销声匿迹。
到了杨道禺这一辈,由于是庶出之子,早早的便被配了寒门之女,赶到聊城去。到了战死沙场,也才做了五品虎贲中郎将不到两年的时间。
谕旨曰:杨氏阿秀,英才博发,博学夙慧,赐封七品戎蛮府司马,钦此。
谕旨曰:桓公亮涉嫌贪墨,自今日起,革职查办。交由仆射尚书王冲主理,刑司郎廖谟,仆射长史谢暄协助钦此。
御医先圣旨一步到达杨府,杨毓的伤口已经经过医者的处理包扎好。
:“杨家郎君,老夫乃是奉陛下旨意而来,你执意不让我等查看伤口是何意?”一年老御医冷着脸道。
杨秀冷哼一声道:“阿姐的伤势已控制住,现下正昏迷不醒,陛下美意,我代阿姐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原本看杨秀小小年纪,却未想到是个不好相与的。
杨府家仆护院手持棍棒,立在杨秀身后,个个怒目而视,似乎一语不合便要动手一般。
御医道:“郎君莫要动气,亭公主伤势要紧,天下最高明的医者不在皇宫又在何处呢?”
杨秀蹙蹙眉,目光看向二楼的窗口,阿姐是对的。
这伤,不能作假,不能留情。
:“去吧。”他冷声道了一句,率先进了屋内。
御医笑容扬起,纷纷跟着杨秀进了门。
杨毓卧与帘幕后,一身雪白的常服,脸色苍白,一边的地板上堆放着血衣和替换下来的绢布,屋里熏着淡香,却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最后一盆血水被婢女端了出去,祺砚跪坐在杨毓睡榻边上,一双灵动的眼,讷讷无神的看向杨毓。
☆、第二百五十七章 混淆视听
杨秀进门来,回身看了一眼跟来的御医,笑着道:“男女授受不亲,阿姐伤在后背,医者如何查看?”
御医眉间一蹙:“这,这。”
杨秀负手而立,用清澈的目光看着这几个老翁。
御医一咬唇,道:“我等奉旨而来。”
杨秀笑容凝滞着,眼看着就变脸了道:“难道陛下心中无男女之分?我家阿姐一未出嫁的小姑,怎能任由你们看去?不正经的老翁,滚!”
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御医闷声道:“有协察贵女的医女,医女。”
:“既然有医女,何不早言?”杨秀又哼了一声,一甩头进了门。
御医面面相觑,年老御医无奈的道:“还不快去,快去将医女带来。”
:“是。”年轻的御医赶紧下了楼。
一群御医就束手立在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也没半个人来招呼他们,个个气的面红耳赤。
楼下传来踏上木质楼梯的声音,两名年轻的医女被带了过来。
医女进入房内,走进帷幕中。
这时,老御医也进了门,站在帷幕外远远的位置,怕杨秀再发怒,所幸侧过脸问道:“伤势如何?”
里面的医女小心的拆开绢布,道:“刀伤,长约二寸,自后方刺入,伤肺腑。”
御医点点头,走到一边的榻几边,跪坐着写下药方,手一挥,外面的药童背着大箱子进门,御医挑拣了几味养身益气的名贵药材,又取出早已备好的刀伤药留在榻几上,对杨秀道:“郎君,药已备好,老夫退去矣。”
:“嗯。”杨秀的容色总算有些松动,目光却看着那片素白的帷幕。
御医也不自找没趣,转身带着一众御医回宫复旨。
杨秀目光转到榻几上,冷声道:“将那些东西烧了。”又对重逢道:“去刘医者坐堂的药铺中抓药来。”
杨毓喝过的安神汤到此时终于过了药性,张开双眼,双唇雪白,低声道:“阿秀,他们走了?”
重逢出门去,杨秀转过帘幕进去,靠在杨毓身侧,缓缓的躺了下来。
杨秀突然的亲近,杨毓抬手安慰的抚着杨秀的额发,笑着道:“阿秀莫怕,阿姐在。”
杨秀不知为何,眼泪就涌了出来。
鼻子囔囔的道:“阿姐,世间无你,何处为家?”
杨秀在外时,无论经历多少困苦,他始终知道,有个与他血脉相通的人,温柔的让他每每见了都心碎的人,正在等着他,念着他。
这个信念,坚定着他所做的一切。
那个梦魇,折磨并打磨着他的意志。
:“阿姐,这一年以来,我时常做梦。忽而梦见杨家败了,梦见杨公欺辱我,梦见士族子弟打骂我,梦见阿姐过着庶民不如的日子,盼着我长大。梦见我被陷害,被人当街砍杀,梦见阿姐为我报仇,梦见阿姐也死了。阿姐,我怕极了,我有些,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听着杨秀带着哭音的倾诉,杨毓才发觉,血脉相连是多么坚固的事。
她梦魇的同时,杨秀也一样被梦魇所折磨着。
:“阿秀,那些都是梦,全都是假的。今生,阿姐要活的精彩,阿秀亦然。阿姐会始终护着你,等有一日,阿秀也能护着阿姐时,阿姐便等着,等着这一日。”
感受着杨毓温柔的轻抚,杨秀擦擦眼角的泪水,笑着道:“阿姐真傻,我逗你开怀呢!你我不是好好的活着?阿姐便等着吧!阿秀要赚来金山银山,为阿姐置办嫁妆!”说完,杨秀起了身,走出帷幕。
杨毓脸上挂着笑,侧头看向杨秀的背影,觉得自家的阿弟,很伟岸呢!
外面隐约传来尖利夹杂着闷声的呼喊,杨毓微微蹙眉:“祺砚,去看看何事。”
:“是。”祺砚赶紧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祺砚喜气满面的进门:“女郎,宫里传旨来封小郎为七品戎蛮府司马呢!”她顿了顿道:“不知为何,小郎不受官职,与来宣旨的内监争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