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令人醒,服药之人,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人记住。
他们醉着,却醒着。
她独醒着,却醉着。
杨毓握紧手中的笺,回到了客房,点着一把火,将竹笺烧了个干净。
淮水河面,凉风习习。
王靖之慵懒的斜卧在软榻上,骨节均匀的手指,把玩着一把麈尘,那双手握着玉柄竟似与白玉浑然一体一般,他的唇角松着,没有一丝情绪。
画舫顺流而下,在波澜无惊的水面徐徐前行。玉卿一身曳地绯霞色杂琚裙,内衬这月色裹胸,同色素带将腰肢显得如分花约柳,月色丝线自腰身蜿蜒至裙摆勾勒着一幅潇湘月夜,如雪的肌肤被这一身艳丽无比的衣裙显得更加莹白。
只见她轻轻够动琴弦,眉目流转,风流温婉。
王靖之凝视着玉卿,却又似乎看着另一个人。
樊明无奈的摇摇头道:“阿毓一走,郎君日(日)魂不守舍,哪里还有芝兰玉树王靖之的模样?”他蹙着眉道:“你已不是王靖之。”
王靖之的腰背,挺拔似松,分明还是清冷绝尘的气度,然而,他点头笑道:“我,已不是王靖之。”
樊明笑着道:“放她走的是你,黯然神伤的还是你,何必。”
王靖之手指微微一顿,抚上右手的指环,目光深邃,看向平静无波的淮水水面,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我,她能安然无恙,如此也好。”
樊明笑道:“你便不怕她恨你?”
王靖之抿唇而笑,缓缓地摇摇头道:“小姑子不会。”
樊明分明自王靖之眼中看到了悔意,只笑着摇头道:“郎君心神已乱。”
玉卿一看王靖之的神情,便知晓他并无情致听琴,当下,停了奏琴,迈着分花约柳的小步走到他身侧。
素手执壶,将酒杯斟满。
王靖之笑着,又饮了一杯。
玉卿抬眼看着王靖之,抿唇而笑道:“大司空今日命玉卿着红,玉卿穿的,可是没有琴仙亭公主美?”
:“恩。”
玉卿眉梢一挑,朱唇微微勾起道:“大司空情致不在此,何不归去?”
她这个神情,与杨毓如出一辙,这口气,同杨毓说话一模一样。
王靖之眉心微蹙,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道:“善。”
这种用另一个人,代替杨毓的做法让他突然觉得厌恶。
他扬唇而笑,眸光恢复往日的清亮:“不如归去!”
樊明诧异一瞬,笑着道:“王靖之归来矣。”
邛城郊外十里处,胡人军帐。
文昌帝羽弗慕、三秦王苻洪,二人对坐榻前。
羽弗慕努力让自己的眸光显得温柔,却还是隐藏不掉,眸底的阴森。
苻洪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方脸阔鼻,年逾不惑,虽不是战时,仍身着乌黑发亮的战甲,他大掌一拍榻几,笑道:“时至汉人立秋,北地即将入冬,若此时不乘机劫掠,族人如何过冬?”
羽弗慕微挑眉梢,双眸射寒光,抿着薄唇道:“三秦王之意,只劫掠,不占城?”(。)
☆、第二百一十八章 在劫难逃
苻洪粗眉一顿,朗声笑道:“你我族人几何?若不先吞并其他部族扩大,就算占领整个长江以北,又如何守制?”
羽弗慕扬唇笑道:“三秦王不必多思,汉人病瘦,如何能夺回失守之城?若你不要这城,孤王便却之不恭了。”
苻洪是氐人大部首领,占据关中枋州、长安、晋阳、南安、黄州五城,立国号为“前秦”,却只称了三秦王,不敢称帝。
羽弗慕区区一鲜卑族异姓王,竟敢脱离部落,占昌黎、棘城、邺城、龙城、蓟城五城立国号为“前燕”称“文昌帝”,在苻洪面前毫不收敛,自称孤王,这让苻洪很不高兴。
苻洪眉头一沉,面色一黑,笑着道:“既然如此,文昌帝自去攻城,还寻本王来此作甚?”
羽弗慕一挑眉,笑着道:“本想请三秦王分杯羹,三秦王不愿,孤王也不强求。”
:“哼!”苻洪條然起身,大步走出营帐。
:“三秦王!”
羽弗慕身子动也未动,笑着道:“三秦王的族人不过冬了?”
苻洪眉头紧蹙,生硬的回道:“本王倦矣,明日再谈。”
:“好。”
苻洪出了营帐,一边的副将疾步走来,苻洪看了他一眼,二人相携离去。
一路无话,回到氐人营帐,苻洪右手握拳,狠狠的敲在书案上,他自来声音洪亮,此刻回到自家营帐,也是怒极了,虎背一挺,恶狠狠的道:“小儿生的一对恶眼,早晚有一日,我定要亲手剜他双目!”
副将上前安慰道:“大王,前燕小儿如何打算?”
:“呸!”苻洪啐了一口,双手扶着后腰道:“他奶奶的,想借本王的刀,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他奶奶的!”
副将微微皱眉,狐疑道:“前秦小儿不是真的结盟?”
:“结盟个屁!”苻洪气的直喘粗气,声音更拔高道:“即将入冬,也是无法,这次便与他共同出去劫掠,今年冬天一定要好生休养生息,来年开春儿,老子。”他顿了顿,改口道:“本王再讨回这奇耻大辱!”
副将想说,大王,没人会去讨回奇耻大辱的,他看看苻洪黑着的脸,干巴巴的努了努嘴,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次日一早,苻洪再次来到羽弗慕的营帐,这次二人很快达成一致,每人领了三万士兵,下晌用过昏食,六万大军朝着邛城进发。
夜半时分,初秋的北方昼夜温差较大,这样的夜晚,已经显得有些凉意。
守城的兵士悄悄的自怀里拿出酒壶抿了一口,瞬间觉得胸口暖暖的。
:“给我喝一口。”一旁的年轻兵士笑嘻嘻的道。
他不情愿的道:“这是我家婆娘特意给我带的,你想喝,叫你家婆娘给你买。”
年轻兵士调笑道:“朱兄怎恁地小气,给我喝一口吧,就一口。”
中年兵士想了想,不情愿的将酒壶塞到年轻小兵手中道:“就一口!”
年轻的小兵笑了笑,“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笑着道:“真辣!”
中年兵士一把将酒壶夺回手中,道:“说好就一口。”
“噗”
一声。
箭入皮肉。
中年兵士脸上还保持着不甘不愿的表情,下一瞬,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一枚羽箭正直挺挺的插在自己胸口。
脸上的表情呆滞一瞬。
“砰”倒了下来,酒葫芦随着尸体倒地,滚了出去,晶莹的酒水淋了一地。
年轻小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了一瞬间,他下意识的目光看向城外。
只见前方的树林里火光闪烁。
:“这,这。”
他挥着手喊道:“胡人来犯!”
:“胡人来犯!”
:“胡”下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他胸口一疼。
倒了下去。
这两声呼喊,所有的兵士全都如梦初醒一般,傻傻的看着倒地不起的两个兵士。
:“快去通报城主和府君!”
领头的兵士喊了一声,接着转头看了看城外的情况,喊道:“召集全部兵士,快快快!”
六万胡人军队步步逼近,曲汤随手披了一件外衣,跑出城主府,当他站在城门楼上,城下的胡人已经开始撞城门。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面色仓皇了一瞬,沉着声道:“南门可有胡人来犯?”
府君垂头道:“东门领兵胡人乃是前秦羽弗慕,南门处是氐人苻洪。”
曲汤闭目一瞬,紧蹙着眉头道:“飞鸽传书给九江城,将老弱妇孺送到城中道观佛寺,所有妇孺一律剃发。”
但愿,他们能放过方外净地。
:“是!”府君转身赶紧去安排。
羽弗慕勾唇而笑,身下的战马用蹄子刨刨沙地,打了个响鼻。
“砰!”
“砰!”
“砰!”
胡人手持着巨大的圆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
城主转眸看向城内,手足无措的庶民纷纷往佛寺道观逃窜。
城主紧咬牙关,猛的抽出身侧兵士的长剑,高喊一声:“将士们!杀!”
他一马当先,洁白宽大的衣衫飘在身后,神情肃穆。
打开城门,五千余人汉人士兵一拥而上。
竟然一时之间让胡人无法前行。
正在此时,南门处的城门随着最后一声捶打,应声而落。
胡人涌进城内,见人就杀,见女子就地奸/淫。
:“不要!”
:“救命!”
一时间,城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呼救声,火光闪烁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曲汤早已杀红了眼,挥剑就砍,见胡人就杀,而身后的氐人已经渐渐逼近了。
道观中的妇孺们哭哭啼啼的自行断发。府君听着外面的呼喊声,知道,这一次,邛城在劫难逃,他忍着眼泪,冷声喊道:“快断快断!哭个屁!”
“砰!”
一声,道观大门被一击而落。
:“哈哈哈!此处甚多小姑!”
:“那个美!”
胡人士兵涌了进来,府君拔剑站在厅堂外,冷声喊道:“此处乃是世外之地!你们不能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