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只是个五品命妇,不符合规制,不能在宫中乘坐软轿。
陆昭锦面色不改,紧随接引公公步行,走得小腿有些酸麻。
狭长又千篇一律的朱红甬道,阔大威严的重重宫门绕得人眼晕,仿佛走在一头幽邃狰狞的恐怖巨兽体内,一点点地磨掉人的信心,让人打心底里臣服,敬畏皇家。
绕过金玉带桥,终于从后绕过高耸威严的宫殿,走到殿前那开阔的广场。
正中光洁莹白的大理石刻着九条张牙舞爪的盘龙,女孩子拎着裙角走上玉阶,擦肩而过的,是从殿中出来的太子。
夏承贤下行,却突然转身,“世子妃。”
“见过,殿下。”女孩子转身,垂眉敛目地问安,抬头时,看得出太子脸色不佳。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皇帝召见陆昭锦,这个时候,就是把她和自己拴在了同一条船上。
此后一帆风顺还好,若是给了五弟翻身的机会,只怕陆昭锦,就要跟着遭殃。
“殿下如果无事,昭锦就先入殿了。”她脸色平淡,没有畏惧紧张或是,埋怨。
夏承贤只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突然一抽,鬼使神差地走了回去,与她站得平齐,“我原不想……”
“殿下说笑了,”女孩子昂首:“我陆家绝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太子眉头一皱,将抱歉的话吞了回去。
陆昭锦要保的是陆家,哪里是他,也只有他才在这里傻傻地想保护她吧……
嗯?太子被自己吓了一跳,看向女孩子的背影逐渐攥紧拳头。
他是如此,那五弟呢?
五弟不想父皇注意到陆昭锦,是否也和他一样,是想保住她。
……
“陆氏,叩见陛下。”一套礼数周全。
陆昭锦曾为了嫁入叶家官宦门庭而特意请过宫里老嬷嬷学习,有过这次,倒也不算白费。
“陆氏。”皇帝沉厚的嗓音从殿上传来,陆昭锦终于克制不住地绷紧身体。
不是当日对太子那样的浓烈恨意,也不陈锦嬛之流的恶心厌恶,是对一个真正掌控她生死的上位者威压的恐惧。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阴寒的声音响起,如丝滑盘旋的游蛇绕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嘶嘶作响。
女孩子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激灵,冷冷地转头看向身后跪的一本正经地五皇子,又疑惑地转了回来。
似乎皇帝并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
“别紧张,你可要好好表现,我等着你给我惊喜。”
丝滑如蛇似地声音钻入她的耳,空荡的大殿却只有她听得到。
什么妖术!
陆昭锦暗自咬牙,双目紧闭,只见空间泉水忽然叮咚一响,弹起一道水花,脖颈耳朵中那凉滑触感顿时消失无踪。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一道微不可查的火点从陆昭锦耳中弹出,消散在空气中。
五皇子眼光骤转犀利,微不可查地哼了声,咽下一口舌尖血水。
“陆氏,你可知罪?”殿上威严的男子再度开口喝道。
女孩子这次不再紧张,傲然抬首,脆生生地应道:“请陛下示下。”
五皇子微不可查地扬起唇角,复又拿出他惯用地阴柔狠毒的声线:“构陷皇子,还不知罪无可赦?”
皇帝没有说话。
他召见陆昭锦,就是要听陆氏与五皇子的,庭辩。
这件事的人证物证都可以造假,但是,发现阴谋的人,无法造假。
陆氏一介女流,却能在诡谲的局势中辨识真伪,甚至出庭作证,他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否构陷,殿下不是心知肚明。”女孩子转而看他,微微扬起的下颔带着一丝高傲。
“呵。”五皇子一声冷笑,女孩子已经开口:“陆氏意外相救的邓氏母子已经证实,邓纬亲口说过同贵人相交甚是险恶,这才送她母子出逃,而这位贵人也已经证实,就是殿下您。”
“笑话!”五皇子冷冷喝道:“邓氏母子受你恩惠在先,你怎么暗示,她们自然会怎么说,如果这样也算证据,那父皇,儿臣这就去找上一列人,来证明儿臣清白!”
皇帝冷冷瞥他一眼,喝道:“混账!”
五皇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嘿嘿一笑,倒真有几分胸有成竹的味道,让皇帝更分不清。
“你们,起来说话。”
“谢陛下。”陆昭锦心头一抽,撑着地面站起来,面色不是很好看。
五皇子果然难缠。
不管他是畏惧心虚也好还是倔强死硬,义正言辞也罢,都会让皇帝生疑,疑心他是心中有鬼。
可他这处处骄纵,胡搅蛮缠的态度,半点也不反常,似是深知自己冤枉的模样,只会误导皇帝去疑心太子。
疑心这是太子为了除掉弟弟而设的局。
这种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情况下,尤其是有罪的极为受宠,皇帝迟疑不决,对陆昭锦就越发不利。
“陛下,我陆家至始至终也没有任何一卷书籍是医治禽畜,更别说什么强马的方子,而从蔡仲堂手中得到马方的兵马司何大人却在何公子陷入人命官司时,找上了五殿下,这也是事实。”
“陛下圣明,个中从属,您当可辨明。”陆昭锦自问证词写得明晰,皇帝也看得清楚。
相应人证物证,都可提审,只看皇帝要怎么处置这件惊天大案了。
“笑话,世人皆知那何庭将马方献给二哥,二哥不肯助他,便来求我,谁知竟是一计。父皇!”五皇子瞪了眼陆昭锦转向殿上:“儿臣冤枉!这明显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大局,儿臣不服,除非能拿出真凭实据!”
“只可恨那邓纬已死,否则,儿臣清白可雪!”五皇子冷冷道。
这是****裸地挑衅。
陆昭锦你就是再牙尖嘴利,没有邓纬的证据也是白搭。
他二十三年盛宠,就算这件事让父皇存疑,也绝不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处置他。
要怪,就怪那邓纬无能,没给你留下有用的证据吧。
“五皇子,此言当真?”女孩子狡黠一笑,让五皇子骤然一惊。
圈套!
第四十八章 :孽子
又是圈套!
这个女人真是,五皇子咬牙切齿,不能相信自己竟在一个女人身上折了两次。
皇帝冷眼看着变化,顿时心中一寒,“陆氏,你此言何意?那邓纬……”
“陛下圣明,那邓纬既然能将妻儿送出,为什么不能留下有力的证据?”女孩子歪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手术递给内侍,“请陛下,过目。”
“这是?”內侍验过递给皇帝,他瞥了陆昭锦一眼,扬手抽出信纸。
“这是,事情的原委。”女孩子声线悠扬,仿佛带人穿梭了时光。
五皇子目光冷厉,已经料到了那是什么,袖中紧攥着拳头,心中只有三个字,叶幼清。
这次的算计,必定是叶幼清的手笔。
“邓纬所述清清楚楚,这次,五皇子可认了?”
原来,这份马方是邓纬数年前从北境的一个小村落里得到的。
当地人就用这个方子喂马,骗那些不知真假的马贩子。
直到有一****行商来到此地,因为他手下人的疏忽将当地人的种植的雀枯草引燃,群马顿时发狂,再好的马夫也驯服不住,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那些马非常壮实,整个村子都被疯狂的马群毁了,人也伤亡惨重。
邓纬将这件事引以为奇,却又觉得,是一份不小的商机,一旦献给朝廷,那军马的档次可要提上好几成。
这光宗耀祖的事,他自然心动,可他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
可最终,也没抵御住名利的**。
他找上了五皇子。
三年前的夜晚漆黑如墨,五皇子约他在逍遥堂的密室见面。
他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去了,并且,见到了蔡仲堂。
之后,在五皇子的暗中相助下,他马帮在各地的马场均不断地阔大,还有囤下的田地也越来越多,一切都准备充分,甚至是绝迹的雀枯草也被五皇子从北境寻来繁育。
事情越顺利,邓纬就越焦心,渐渐将事情交给弟弟邓统去做,自己则日夜拜着祖宗牌位,乞求不要酿成大祸。
可惜事与愿违。
大医陆死,蔡仲堂上位,而支持官员将马方献上的却是太子。
他认识到了,事情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五皇子是想利用马方的弊端,太子在他步步紧逼之下,不得已通敌叛国的假象。
虽然五皇子数次说过,他无心皇位,是真心想成全兄长,但他那双精光攒动的眼,泄露了这个人所共知的秘密。
邓纬越心慌,就越觉得要大难临头。
他也偷偷派人去叶侯府上,可都是一去不复返。
日子越来越黑暗,他看不见一丝生的希望。
五皇子会留下他,全都是因为还要一个事后背黑锅的人,而他的妻儿也必将成为挟持他的砝码。
邓统对他的监视也越来越重,甚至,没有一刻的喘息时间。
他终于决定,不能让邓家背上这遗臭万年的国之罪。
即便是他自己惨死,也是他抵不住**,罪有应得,可万千将士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