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一个转身,仅仅只是一个转身,两人从此便隔着天涯。猫耳不知道当他转身消失在老门哨左后方的马路上时,顾拥军的车子就停在了老门哨。
顾西上学了,刘大妈也不可能再帮着带顾冉,厂托儿所又不收农村户口的孩子。屠八妹为这事犯愁,昨天在豆腐房托老李头的老伴周大妈帮她打听一下,看有没有老人愿意带孩子,她每月出五块钱的照看费。
屠八妹说这话时何婶也在边上,何婶一听立即自告奋勇抢着要帮她带顾冉,还说花那冤枉钱做什么?她好歹是顾冉的干娘,总该出点力,大不了每天早上晚一个钟来卖菜再迟一个钟回去就是,反正收摊早了回去也没多少事可做。
何婶愿带,屠八妹自然求之不得,她一点头,何婶昨天下午就跟着她去工农村把顾冉接走了。
可是今天日上三竿何婶也没来镇上卖菜,不管怎么说顾冉总是屠八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担心顾冉在乡下磕着碰着然后何婶怕她怪责又不敢来说。心里焦急,她想跑一趟去看看,又担心万一没事何婶会多心有想法,认为自己是不放心把顾冉交给她带。
临近中午何婶还没来,屠八妹就在十字路口拦下拥军,让她回家吃过饭拿上两件衣服以给顾冉送衣服为名,去何婶家看看是怎么回事,她也好安心。
顾拥军那晚看过纸条就扔进灶炉里焚化了,并警告老五以后不得再帮猫耳给她传递任何消息。这些天她每天上下班途经双桥都把车蹬得飞快,从不往老门哨那边瞟上一眼,她怕瞟一眼会令自己冷却的心升温。她在伤害自己和猫耳与伤害母亲和七个妹妹之间,选择了前者。
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躺上床后,中元节凌晨的一幕就在她脑海里浮现。如果那天屠八妹真救不回来,她要如何面对她的七个妹妹?想着想着,便泪流满面,心硬了,流下的泪也是凉的……
“他已经走了,你还来做什么?”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拥军脑后响起,她缓缓扭过头,朱瑛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后,“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狠心的女人!”
老门哨的斜对面是俱乐部,俱乐部边上是照相馆,朱瑛每天都会在照相馆门口往老门哨这边看上无数眼。猫耳有时会坐在双桥桥墩上,有时徘徊在老门哨外,不管他在哪,视线总是望着正马路这边。
朱瑛劝过他,却被他怄哭,每次朱瑛都说再不理他,每次转背又忘记。今天他终于不再等,可她却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朱瑛心里翻滚着强烈的冲动,想要抡起手中拐杖狠狠扑倒站在她眼前的顾拥军,扑倒这个让猫耳左等右等带着伤心失望离去的女人。
但是,她心里同时又有一丝庆幸,庆幸猫耳早走了一步。
这一丝庆幸让她最终没有抡起手中的拐杖。
顾拥军推上车,打朱瑛身边过时她定住,“他一直在等我?”
朱瑛冷笑,“一直等你?你想得美!”
顾拥军垂眸,继而抬起左脚蹬上踏板,在她骑出约一百米后,朱瑛在她身后大喊:“他就等了你三个上午。”
等多久还重要吗?一切已成定局,她能做的就是让心不断变得坚硬,惟有这样她才能在漫漫长夜里不再哭泣。
农家小院。
顾冉坐在一张矮板凳上,左手心里捧着一只刚孵化出来的小鸡仔,江富海蹲在她边上的空地里在拌鸡饲料,何婶头上裹着方巾在打扫鸡窝。她不时回头跟顾冉说着话,顾冉轻抚着小鸡仔,不时扬面冲何婶笑。
江富海伸出手,顾冉小心翼翼把鸡仔放到他手心里,江富海手腕一抖,作势不小心将要跌落小鸡仔的样子。顾冉慌乱甩着两手,还没发出尖叫,江富海就咧嘴笑了。他一笑,顾冉也跟着咯咯笑。
笑声飘到院外土墙下,顾拥军侧目,透过土墙缝隙默默看着院里的两老一少。隔会,她掉头推上车走了。
老母鸡抱窝孵了一群小鸡仔,何婶在家侍弄三天才带着顾冉来镇上。顾冉不过在她家待三天人就明显变得活泼,何婶还把家里的小板凳带来了,她卖菜顾冉坐在她边上,不一会就学着其他菜农开始呦喝,乐得何婶嘴都合不拢,一个劲的在屠八妹面前夸她是个小人精儿。
见何婶真心喜欢顾冉,屠八妹开心之余也放下心来。
中午,老李头过来问屠八妹是不是要招个人进来?江有春去打理合作社这边缺人忙不过来。
屠八妹说:“放心,我心里有数,一会我就去请人。”
谁也没想到屠八妹把姜姐请了回来,姜姐自己也没想到屠八妹会以德报怨,一张脸红得跟鸡冠花似的,连明天都等不起死活定要跟着屠八妹马上就去豆腐房。及至走进豆腐房,四下看看,待老李头夫妇过来跟她打招呼时,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呜呜哭起来。
“老姐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屠八妹忙递手帕给她,“在你家咱不就说好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咱们能重新共事应该高兴才对,你说你哭什么啊?”
第七十九章 是人是鸟
姜姐十七岁就在豆腐房做工,那时豆腐房规横不大还只是个私有小作坊。后经镇政府扩建转为公有制后她又是第一批在职人员,豆腐房雕刻着她大半辈子的光阴,她也见证了豆腐房近半个世纪的变迁。猛然间,她与赖以生存的豆腐房脱离了关系,就像树叶脱离了根的滋养一般,她感觉自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心仿佛缺失一大块,变得无所适从。
重回豆腐房,望着旧日熟悉的一桌一案,一砖一瓦,她似乎重新找回自己,找回生活的目标,禁不住喜极而泣。
“淑珍……”姜姐紧紧抓着屠八妹双手,面带喜悦,眼含泪花,“谢谢你!我谢你不计旧怨,谢你大人大量……什么也不说了,我还有的是力气,还没到吃闲饭等死的那一天。往后看我的实际行动,我绝不往家拿一针一线,我姜玉英一定对得起你!”
“嗨,咱俩老姐妹不说这些,我信得过你。”
姜姐的回归让老李头夫妇也很兴奋,几十年共事的风风雨雨早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犹如唇齿相依。人活一世,谁也免不了有上牙咬下唇的时候,哭过笑过生活仍得继续。
几点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毛四杰挎着电工包和两个工友自下面大集体往上面而来。
“我去买包烟,哥几个等我一下。”经过小合作社,毛四杰一车飙到门口,“来包大前门。”他从江有春手里拿过烟,还没离开柜台就拆封点燃一支,他叼着烟走到门口,屠八妹和何婶一人牵着顾冉一只手从外面进来。
“哟,姨。”毛四杰拿下烟,热情冲屠八妹打着招呼,“这么巧。”
屠八妹上下看看他,“年纪轻轻少抽点烟。”屠八妹说完意识到什么,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适当抽点也可以,以后买烟就上这来买。”
“怎么,这店跟你有关系?那要跟你有关系,没说的,我天天上这来买。不光我买,我还得发动我的哥们都上这来买。”
“当然有关系,没关系我跟你说这些?这店是我家的,以后常来。”
何婶听屠八妹这么一说,面上笑容一僵,她望向柜台内的江有春。江有春拿了粒话梅糖隔着玻璃柜台在逗顾冉,让顾冉跳起夺他手中的糖。
“别惯着她。”屠八妹几步抢上前,从江有春手里拿过糖,掀开两个柜台中间的隔断板进到柜台内,她把糖又放回糖桶里,“小孩子糖吃多了坏牙。”
“他婶啊,”何婶上前抱起顾冉,“咱自家的店孩子吃两粒也吃不穷。不打紧,拿两粒给冉儿解解馋吧。”
毛四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点搞不清状况。他插进话问屠八妹,“你两家亲戚?”
屠八妹还没出声外面马路就有人高声喊毛四杰,问他烟买了没?毛四杰应声唤他们进来,“再拿两包大前门。”他让屠八妹给他拿两包大前门,拿起甩给了进来的两个工友,“以后你俩买东西上这来,这我姨,店是她开的。”
“你们这是从哪来,下面大集体?”屠八妹顺口问道。
毛四杰一工友说:“我们是上面总厂的,都是正式工,到下面大集体接个线路。”
屠八妹瞟眼他们肩上的挎包,“你们都是电工?”
“现在是。”毛四杰把烟屁股对准大门,一指弹飞后接着说道,“不过我妈正在催我爸给我调去坐办公室,要是成了,往后我大小也就是个领导。”
屠八妹眼皮一抬,“你爸谁呀,还有这能耐。”
工友甲:“他管你叫姨你还能不知他爸是谁?”
工友乙:“他爸姓毛,咱全厂有几个姓毛的?把他调去办公室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江有春小声嘀咕句:“我就知道有个毛人凤。”
“毛人凤是个啥鸟?”何婶离他近,没闹明白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有凤凰,可没听过还有毛人凤,是人还是鸟?”
“是特务头子。”屠八妹笑,她眼神在毛四杰身上打了几个转,“你爸是十一分厂的毛厂长?我家建新就分在十一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