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轻慢一位尚未正式退位的皇帝,传了出去,也实在不好听。
所以顾韶很是严厉的训斥了卫溪与裘漱霞一番,这两人也跪下来请了罪——这时候端化帝都还没醒来,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请罪,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
最后顾韶说:“陛下现在御体欠安,今儿先到这里吧!”
卫溪闻言一怔,眉头顿时紧皱,裘漱霞倒是欣然从命,带头告退了。
毕竟肃王这边现在的目的就是捣糨糊拖时间。
“顾相这是什么意思?”但卫溪却磨磨蹭蹭的,捱到卫皇后赶过来接手了照顾端化帝,顾韶也出宫时,才迎上去拦住,低声质问道,“难道顾相要不念师徒之情了吗?”
“你真以为,方才老夫不发话让你们都散了,就能当堂定下太子登基之事吗?”然而顾韶闻言冷笑了一声,抚了把长须,不屑道,“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拖时间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回府去商议对策!”
卫溪也不是当真心急火燎,不过是做个姿态,此刻见顾韶似乎还是向着太子的,心里放了点心,拱了拱手,缓和了语气道:“是我心急了,还望顾相见谅!”
陪顾韶走了几步,又试探道,“但现在裘漱霞胡搅蛮缠,显然是欲为肃王赶回帝都拖延时间,却不知道顾相可有良策相赐?”
“那也要他回得来!”顾韶面无表情的说道,“帝都左近的禁军……可不都在何文琼手里?”
卫溪目光闪了闪,说道:“但肃王毕竟是宗室子弟,且是先帝嫡亲之子,纵然过继给了肃惠王……”
“庶人陆鹤浩胆大妄为,勾结禁军,谋害肃王,委实罪大恶极,不可饶恕!”顾韶淡淡瞥了他一眼,嘿然道,“怎么?你们不打算这么干了?”
——他说的这个,正是卫家的后手。
苏家不是想拖时间,好让肃王赶回来争位吗?
然而帝都左近的兵权都在何文琼手里,肃王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入皇城之内!
只要肃王靠近帝都,何文琼就会命手下的军队直接出动,假借陆鹤浩之名,将之赶尽杀绝!
青州苏氏的“黛锋”再厉害,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衰落望族的暗卫,如何能与正经的军队精锐比?
肃王要是因此徘徊不来帝都,那也正好。
倒要看看苏家有没有本事,长年累月的拖下去!
如今这一手被顾韶点破,卫溪也不惊讶,只微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太子年幼,尚须顾相悉心教导,我们作为外家,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子登基,与顾韶乃是一荣俱荣。
顾韶淡淡道:“太子天性聪慧,皇后娘娘亦是深得卫尚书之真传——老夫偌大年纪,经了这回的事情之后,也觉得有些倦了。”
卫溪听到这儿,只道顾韶不打算趟这回的混水,不禁微微皱眉。
未想顾韶继续道,“所以待太子登基之后,老夫也该回洪州了!”
“顾相老当益壮,何出此言?”卫溪吃不准他这么说的用意,试探了几句之后,见顾韶眉宇之间郁色沉沉,心想多半是被端化帝给气着了——毕竟这位皇帝,可是顾韶打算辅佐成为比肩显嘉帝的明君的!
结果呢?
三年不到竟身败名裂,而且是让顾韶这个级别的老臣,都无力回天的身败名裂。
讲道理他们这种一心辅弼的臣子,摊上这样的君主,也真是欲哭无泪了!
倒也难怪顾韶心生退意。
卫溪对此自是乐见其成,他亲自教出来的长女他还能不了解吗?卫皇后是肯定希望留下顾韶制衡娘家的——卫溪倒也没有篡位的野心,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氏气数未尽,做外戚的野心若是太过的话,不过是赔上卫家多少年的基业,步上帝都顾的后尘罢了!
不过难得碰见外孙少年登基的情况,他当然也希望趁这个机会,给凤州卫氏捞上一笔。
说起来青州苏之所以能成为六阀之后中情况最好的一个,不就是因为出了个苏太后,与显嘉帝伉俪情深,连带整个苏家都受到了显嘉帝的优容吗?
只是卫皇后跟苏太后不一样,苏太后跟娘家关系好,又因为生下嫡子之后,希望让自己的儿子登基,非常需要借助娘家的力量,故此对于娘家挖大睿墙角非但不反对,反而还存着包庇与鼓励的态度:娘家不强大,怎么帮她儿子谋取大位?!
但卫皇后一来跟娘家存下过罅隙,二来她儿子早就已经做了太子,那么她当然是把整个大睿天下,都看成自己儿子的东西了!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不会允许娘家过于壮大——毕竟作为一个正常的亲娘,没人希望自己儿子被架空成傀儡。
“顾韶蛰伏二十年才出山,这回出仕才几年就要回去,未必是真心,回头还是好好试探一下方能确认!”乐见其成归乐见其成,眼下太子还没上台,卫溪心里高兴了下也就撇开了,转而说起正事:“苏家底蕴不在我卫家之下,又因苏太后在显嘉一朝备受先帝敬重,苏家由此得利,前朝二十余年的光阴,足够苏家把手伸到这大睿的方方面面了——所以,即使断绝了肃王进入帝都的路径,恐怕苏家亦有化解之法。”
他顿了顿,“比如说,扶持庶人陆鹤浩登基,以为傀儡,假帝之名,铲除我等!”
“陆鹤浩现在就在嘉木宫。”顾韶平淡一句,卫溪却已明白其意,笑道:“顾相所言极是!”
——都打算杀肃王了,再加一个陆鹤浩,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说陆鹤浩现在死在嘉木宫,会不会被认为是帝后杀人泄愤,反正朝堂上现在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这种事情只要不落下确切把柄,只是口舌之争都没什么意义。
真正决定胜负的根本不在台面之上,而在台面之下:比如说卫家一边在帝都左近张网以待肃王,一边拉拢顾韶何文琼等人。
又比如说苏少歌此刻正对裘漱霞道:“如今最关键的一点,其实在于何文琼!此人掌管帝都左近禁军,且不说可凭此阻断肃王归途,即使肃王进了帝都,哪怕已经登基成功,亦算不得安全!”
毕竟帝都左近的禁军,是从显嘉帝驾崩前两年,就被交在何文琼手里,百般清洗,确保他们听命于何文琼,忠诚于端化帝。
数年积累,不是朝夕之间可以瓦解的。
“这事儿有点难办!”裘漱霞今日在朝会上虽然被卫溪打了一顿,不过皇帝跟前,百官瞧着,两人也不至于下死手,都是些皮肉伤——他也没当回事,下朝回府后随便上了点伤药就过来了,这会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很有些滑稽,不过此刻座中之人都没心情取笑。
思忖了会之后,裘漱霞说道,“姓何的老东西一早跟着端化,未必肯弃暗投明。不过他孙女前不久进了宫,如今端化出了岔子,那位何修仪一准没什么好下场;还有他儿子何谦,这个月要尚长兴长公主,不知道能不能从他这两个晚辈身上做手脚?”
“没什么用!”苏少歌摇头道,“何文琼膝下又不是只一个儿子、一个孙女!尤其孙女迟早是要出阁的,如今虽然前途黯淡,但何文琼若拥立太子有功的话,以卫皇后的精明体贴,必定不会吝啬在自己往后住的宫中,为何修仪备一偏殿,让她可以长居宫中,不必前往行宫受磋磨,且能偶尔与家人团聚。”
“至于何谦,说句不好听的话,以长兴往常的名声,何文琼为了儿子好,那才更要支持太子——毕竟若登基的是太子,长兴的地位定然是一落千丈,能苟且偷生就不错了,又怎么敢对何谦摆金枝玉叶的架子?”
“若登基是的肃王,长兴乃肃王胞姐,届时何谦安敢怠慢?”
裘漱霞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不过咱们只要替肃王搬走何文琼这块绊脚石就好,倒也未必需要一定在他身上做手脚。”苏少歌面无表情,“何文琼的前任,令狐德音,是怎么致仕的?”
——何文琼的前任,以兵部尚书致仕的令狐德音,乃是老母病故,故而辞官扶灵还乡。
何文琼自己防守得再滴水不漏,他那远在桑梓的老父老母,可未必不能做手脚!
裘漱霞眉宇舒展了一瞬,又沉吟:“但何文琼的桑梓离帝都足有千里之遥……”
这一来一回,即使事情顺利,没小半个月也是不行的。
而眼下的局势,拖上三五日也许有可能,拖上十天半个月怎么可能呢?
“要不咱们先扶持庶人陆鹤浩或者蜀王登基?”裘漱霞忍不住道,“届时借他们名义铲除了卫家,再让他们禅让于肃王也就是了!”
“不行!”苏少歌立刻否决,“那庶人陆鹤浩心思阴沉又擅于伪装蛰伏,这种人最危险不过,若非眼下腾不出手来,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更不要讲扶他上位了——他之前一直被当闲王那会都能悄悄做下那许多事情,叫皇帝在他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却到现在都无法辩白!若做了九五至尊,到时候咱们这些人说不定都要栽在他手里!所以怎么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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