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三月天,夜晚虽带着些许寒凉,却也已经有了春的暖意。从那半扇开着的窗棂看进去,江苇青立时便看到了雷寅双,以及那在她指间翻飞着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雷寅双目光炯炯地瞪着屋内的一件什么东西,却是忽地一抬手,那寒光一闪,不远处传来“咄”的一声轻响,然后他便听到雷寅双咬牙切齿地骂道:
“死小兔,臭小兔,居然敢嫌弃我,看我不戳死你!”
顿时,江苇青的眉间一阵刺痒,仿佛那把梅花小刀已经戳上了他的脑门一般。
☆、第125章 ·哀兵
第一百一十八章·哀兵
此时早已打过了三更,雷寅双的院子里也早就已经落了锁。虽说今儿一天雷寅双的心情都不佳,可她从来不是那种“我生气谁都别想好过”的任性主儿,所以早早就把一院子的人全都遣散了。此时,只有轮到今儿当值的翠衣一脸为难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雷寅双挨个儿拿起那在小几上排成一排的雪亮梅花刀一把把地甩出去。
几个丫鬟里,翠衣最是胆小。雷寅双的手里每飞出一把小刀,随着那小刀钉在墙上发出“咄”的一声轻响,翠衣总忍不住一缩脖子,就好像那刀是冲着她过去的一般。
雷寅双见了,不由一阵气恼,冲她喝道:“你怕什么?!你站在我身边,又没站在对面,便是我失手也戳不到你!”
翠衣被她吼得又抖了一抖肩,缩着脖子道:“知道姑娘戳不到我,我不是替那墙疼的嘛。”
她虽胆小,可也知道雷寅双是个好脾气的,所以她才敢如此放肆地打趣着她。且她多少还想逗着雷寅双转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总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果然,她这么一说,雷寅双立时冲她瞪起了眼。
翠衣赶紧笑着又道:“姑娘再这样戳下去,这墙板可就没法补了。要不,今儿就到这里吧?”
她的那点小心思,又岂能瞒过雷寅双。雷寅双冷哼一声,翻着眼道:“要睡你睡去,我还不困。”说着,却是又飞出一把小刀,嘴里还嘟囔着:“戳死你!”
翠衣小心看看她,叹着气道:“虽然不知道世子哪里得罪了姑娘,可要说世子嫌弃姑娘,这是再没有的事。如今姑娘这样说世子,只怕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替世子抱屈呢。”——花姐自然不可能把太后的话泄漏出去,翠衣也是总听雷寅双说着“嫌弃”二字,才有如此一猜。
雷寅双却顿时火冒三丈了。她猛地把手里的小刀往榻旁的小几上一拍,扭头瞪着翠衣道:“我哪里屈着他了?!”
翠衣这会儿倒不胆小了,看着雷寅双又叹着气道:“虽说这话逾越了,可我心里是为了姑娘好,便是姑娘要罚我,我也得说。世子待姑娘的心,其实我们几个早看出来了。姑娘且想想,姑娘还没进京前,世子爷就已经帮姑娘把这院子上下都打理得妥妥当当,若说世子爷嫌弃姑娘,他又哪里会在姑娘身上用这么的心思……”
主仆二人说着话时,再没想到窗外早匿着一人了。
江苇青听到翠衣替他说话,顿时感动得什么似的,又从那半合着的窗缝间看到雷寅双的手终于暂时离了那危险的梅花刀,他赶紧抓住这机会,推开窗户就从窗口翻进屋去,一边低声叫道:“双双,是我。”
亏得他挑着雷寅双的手离开梅花刀的那一刻翻的窗,且他还十分明智地一边翻窗一边表明身份,可便是这样,他人还没站稳,就已经感觉到一道寒光往他脖颈处抹来。
“是我。”他赶紧高举起双手压着嗓门又叫了一声。
顿时,那寒光停在了他的脖颈边。
和雷寅双的艺高人胆大不同,翠衣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口窜进来后,立时就闭着眼睛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却是惊得雷寅双的手一抖,险些本能地将刀刃往江苇青的脖子上递去。也幸亏江苇青提防着,及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全都扭头冲着翠衣喝了一声:“闭嘴。”
顿时,翠衣的尖叫戛然而止。而与此同时,那住在院门边的守门婆子听到动静,全都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连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雷寅双一听这动静,赶紧推着江苇青离开窗口,又将他压在通往外间的板壁上,然后拿手指用力一指他的鼻尖,示意他不许出声,便又回身走到窗边,隔着窗户向那两个高举着灯笼的婆子道:“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水,烫着翠衣了。”
此时翠衣也回过神来。她飞快地看了一眼乖乖贴墙站着的江苇青,便也回头对窗外的两个婆子挤着勉强的笑道:“还、还好,没、烫到,就是,就是吓了一大跳。”一边说着,一边倒也真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两个婆子也是知道翠衣很容易一惊一乍的性情的,倒也不以为意,又安慰了雷寅双几句,便回到她们值夜的厢房里去了。
雷寅双回头瞪了翠衣一眼,正要开口,那院门忽然被人拍响了。却原来,这大半夜的,被翠衣的尖叫吓到的可不止院子里的守夜婆子,连院外巡夜的也给惊着了。
翠衣一看,赶紧低声对雷寅双道了句:“我去打发了他们。”说着,偷偷瞄了仍乖乖贴着墙根站着的江苇青一眼,便跑出去,领着那两个婆子去应付来人了。
雷寅双想了想,关上窗,又将灯移到墙角处,想着应该不会叫人看到江苇青的人影映在窗户上了,这才扭头瞪向江苇青。
“小贼!”她压着嗓门儿骂道。
从她的声音里,江苇青就听出来了,显然她没有刚才那般生气了。他微笑起来,才刚要离开那墙壁,却只见雷寅双猛地一抬下巴,指着他低喝道:“站着!”
江苇青赶紧收回迈出去的脚,一边乖乖贴墙站着,一边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叫了声,“双双……”
“闭嘴!”
雷寅双的手猛地往榻旁的小几上一抹,那排梅花刀便被她收进了掌心里。然后她一抬手,随着一阵“咄咄”轻响,那七八把雪亮的利刃,立时擦着江苇青的发梢耳垂肩头,稳稳插-进他身后的板壁里。
顿时,江苇青僵住不动了,也动不了了。
雷寅双的这一手飞刀绝活,是跟花姐学的。当年有贼人在江河镇上闹事时,花姐曾在雷寅双的面前露过这么一手。为了这,雷寅双险些把她爹“卖”给花姐。后来花姐果真做了她的后娘后,她便恬不知耻地缠着花姐学得了这手绝活儿。
别人或许不知道雷寅双的功力如何,当年曾陪着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江苇青可是深知,虎爷的这一手飞刀绝技,比起花姐来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像雷寅双曾吹嘘的那样,说打苍蝇的左眼,就绝对不会打到右眼上!
江苇青斜着眼看看那插在他耳下的梅花刀,却是忽然就看到,他的脑袋旁边,那墙上还挂着一个物件。那物件的四周插满了雪亮的小刀,有些还是直直穿过那物件钉在墙上的。
虽然那物件外面蒙着的绸面已经被刀刃划得看不出形状了,江苇青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断腿那年的元宵节上,他亲手给她做的生辰礼——那盏虎兔灯。
此时,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隔了一会儿,他俩都听到翠衣从屋外进来的声音,可她并没有到里间来,只隔着那卧室的门向雷寅双禀道:“人都走了。”又找着借口道:“茶炉子不知怎么熄了,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却是就这么放任着雷寅双和江苇青在卧室里独处着,她竟三步并作两步地直接避进了茶水间里。
雷寅双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儿,倒也没说什么。
江苇青僵直着脖子看着她,半晌,道:“我可冤死了。”
雷寅双冷哼一声,踱过来从墙上拔下一枚梅花刀,一边在指间旋转着,一边抬着下巴瞪着江苇青。
江苇青看着她的眼又道:“不过我也不冤。”
这话不由就叫雷寅双挑了挑眉,却是又冷哼了一声,仍是没接话。
江苇青又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叫你受委屈了。”他把他和太后说的话给雷寅双学了一遍,又道:“都是我的错,我心里太高兴了,就只想着你终于回应了我,却忘了别人并不是我,倒害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你怎么气我恼我罚我都好,可你千万别不理我,好吗?”
雷寅双心里哪能不知道,其实这件事上他也挺无辜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生气。于是她拿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怒道:“我干嘛要理你?!你是谁?你是那天上的云,我不过是地上的泥,任着你踩着玩呢!你可再别靠近我,小心我溅你一脸的泥点子!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你有什么好?居然敢嫌弃我!嫌我配不上你,你去找那个马铃儿啊,让她理你就好,你干嘛来找我?!还三更半夜翻墙头,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我戳死你也不过是戳死一个夜闯的小贼,官府都不会治我的罪……”
“是,”江苇青赶紧接着她的话,“是我配不上你,我一直都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
顿时雷寅双一哑。
江苇青看着她又道:“你性情好,待人也好,大家都是真心的喜欢你,和你比起来,我根本就是一无是处。我性情孤僻,除了你,对谁都没办法放下防备,你的朋友都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做朋友的,可我呢?那些想跟我做朋友的人,其实大多数都不是想跟‘我’本人做朋友。他们之所以接近我,不过因为我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外孙,某人的外甥,就连最疼我的外祖母,也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孩子才百般容忍于我。只有你,眼里看到的就只是我。我喜欢你,不仅因为你是你,也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当我只是我,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我也是有个家人的人,,如果连你也嫌弃我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双双,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把这些梅花刀全都戳在我身上也好,我只想求你,千万别不理我,我做错的事,我会想办法去弥补,可你别因为别人就把我推开,我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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