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世间诸事,皆有一个平衡,世人皆言,国师破了早夭的魔障,长生而佑东桑,殊不知,这其间的因果,会不会有颠倒?说不定那不老的妖人,正是因为借了我澹台家历代男儿的阳寿,才得以长生!我这两月来,离那牙城与国师千里路遥,甚是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康健,昨日,还能跟您的统领大人,马上比箭。姐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里在问她,却不等她答点什么,又兀自说下去:
“这些话,我从未与他人讲过,可今日一见着姐姐,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觉得,可以将心都掏出来给你。我不求长生康健,只求尽兴随意,所以,姐姐,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话到此处,便刹住了。一双清亮黑瞳直直地看过来,察她神色。
夜云熙算是见识了这澹台玉的嘴劲,至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一颗一颗吃松子儿,一点一点吃糕点,再一口一口地喝茶水,偏偏这心已成妖的少年,又说得句句中她下怀,终于,留了空隙给她反应,却仍是止不住,叠声追问她:
“姐姐……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夜云熙被那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有些晕,赶紧清了清神,问了句:
“什么交易?直说无妨。”
那少年便站起身来,绕过石桌,俯身靠近她肩头,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刻意压低的音量,只有她二人可闻,应是回避周遭的侍女。
那哑亮的声线,萦绕在她耳畔,吐纳气息间,带些常年服食的草药香。夜云熙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这少年,前面的长篇大论,千山万水,统统都是雾障,只有最后这几句,才是人话。
可是,那威胁,太厉害,她心生怯意,不愿冒险;而那条件,也太诱人,她无法拒绝,也不愿拒绝。一时间沉吟不决,澹台玉倒也不急,回到对面座上坐下,端起玉瓷茶杯,拈盖啜饮,等她。翻了半响嘴皮子,着实渴了。
终于,她心下一横,银牙一咬,将手上沾的松子皮屑与糕点渣沫儿一拍,爽快答道:
“成交。”
“我就知道,姐姐会答应。”那美少年一边掸些飞扬至他面前的松子儿皮,一边得意地笑,有些没心没肺。
这一年,南曦与东桑小王爷的初次会晤,便在满桌的松子壳皮和点心渣沫儿中,圆满结束。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六十四章蜜里调点油
夜云熙从那处庄子里出来时,脸色不太好看。说不上是喜是怒,是忧是怨,只觉得澹台玉的话,杂着草药气息,在脑子里盘旋,百味杂陈,千般纠结。
当她抬脚登马车那瞬间,一个侧头,对上一边凤玄墨那双深深的黑瞳,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脑中轰然,突然晕眩,跟着便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幸好那人眼疾手快,抢身上前来,扶了她上车,又自作主张跟着上来陪着她坐了,她也无异议,只吩咐马车启动,回城。
青鸾见状,便将凤玄墨的马牵过来,翻身骑了,跟在车旁。众鸾卫也大有见惯不惊的气度,如今,曦京皆知,他们的统领大人跟公主殿下,有些亲密关系,而他们,只需要近距离围观即可。
一行车马往曦京城方向去,车轮轱辘,马蹄滴答,车内却沉默。
夜云熙脑中有些放空,任由凤玄墨坐在她身边,伸了双臂过来,将她拥住。那人似乎是见她没有反抗,便试探性地,轻轻按着她的腰背,将她往胸怀里带。
见她确实柔顺,便索性将她头脸摁贴在那有力的心跳上,垂头下来嗅她,从清香发丝,到玲珑耳垂,再到颈间动脉,深一口,浅一口地嗅,一如……猛虎嗅蔷薇,狮子吻白鹿。
夜云熙由着他,只顾翻转自家心思,打着心里的算盘。那人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出言问她,却是肯定的语气:
“公主心里有事?”
“嗯……啊……没有。”她被问得一惊,又下意识地否认。
“是不是……那个毛头小子惹你不开心了?”那低低的声音,竟带些不满和骄气。
毛头小子?夜云熙先是一愣,跟着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澹台玉吧。不觉失笑,这人……其实小心眼得很,对于先前将他挡在门口的折辱,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的。
她转念思忖间,那颗头颅便在她发丝与颈间缠绵逗留,那轻轻重重的温热鼻息,喷得她心尖儿都跟着痒,忍不住娇笑出声,一边躲闪着,一边伸手去拨开那头脸,不禁问到:
“他要是惹我不开心,你要怎样?”
“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那声音,温柔得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高大的身躯,像一只蜷曲的大猫,将她圈抱着,渐渐收紧。一边说着,一边抬了漆黑眸子,眼巴巴地看着她,那直直的眼神,带些讨好,带些暗示,还带些欲念。
夜云熙有些不敢直视,垂了眼皮,别开脸,去盯车内的地板。她嗅到危险的气息,那种悬崖边风声呼啸脚临深渊的危险,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这人,一寸寸地往她身边腻,一点点地蚕食她的心,照着这路子一直下去,终有将她吃到不剩骨头的时候。
可偏偏最不争气的是,她心中欢喜!那带些青草味儿的男儿气息,她闻着安心,那低沉磁哑的声线,她听得着迷,那坚实宽阔的胸怀,她偎得温暖,那因她而起的如雷心跳,她亦觉得,那是女子的成就感。
甚至,他那些小心翼翼的挑逗撩拨,总是勾得她心醉神迷,血涌身颤。觉得这憨直儿郎,不经意间流露的野蛮血气与热烈风情,甚过所有的曦京风流。
可是,又能怎样?是时候,该喊停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说话,像是要压住这一触即发的情潮:
“阿墨,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那人一声嗤笑,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也没有去细想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亦或根本就是放任着心中的野劲在烧,突然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提抱至腿上膝怀里。
也不知他如何使的巧劲,等夜云熙反应过来时,已是分开双腿,恰恰跨坐在他的腰上。那人伸了双手,掐着她腰肢,仰起脸来,追着她的眼神说话,声音里染着浓浓呻吟,杂着重重喘息:
“我一见着你,就像是那草原上发情的狼。”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一个急刹摇晃,她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后仰,本能地将手臂搭他肩头,挂他后脑上。
那什么草原狼子的浑话,她都暂且抛开,想要扭身去看马车为何突然停住,车外估计是有些状况,这青云山下的官道,经年失修,难免有些大石路坑,或是横穿马路的走兽飞禽之类。
那人却顺势收紧双臂,将她紧紧拥住,不留一丝余地让她动弹。又将前额抵过来,低声说道:
“别乱动,坐好。”
夜云熙强制吞了口中惊呼,也不敢过分挣扎,车外正竖着无数双耳朵呢。二人就这样贴得紧实,彼此对望,她瞪了凤眼看他,带着怒气,他便睁了黑瞳回她,带着狡黠。彼此的心跳碰撞,呼吸缠绕,如兰幽香与男儿血气在空气中交织,仿佛时光停驻。
“殿下,方才一只野鹿子,突然蹿了出来,阻了路,此刻过去了。”车外传来青鸾的声音,少顷功夫,却恍若隔世。
车内二人皆不做声,青鸾心领神会,也不继续探究,兀自命车夫继续前行。
等马车缓缓加速,再次平稳行进,那人松开制在她腰间的手,抬起来捧住她的脸,接着青鸾的话,与她调笑:
“我怀里也有一只小鹿子,野得很。”
那沉沉的腔调,有着拥卿在怀的餍足,还有着意犹未尽、呼之欲出的渴望。然而,明明,额心相抵,鼻尖相触,只差一个微小的靠近,就是四唇相叠,他却不动了。
那微挂的唇角梨涡,轻启的丰润唇瓣,就在她唇边,仿佛自幼就爱的甜糯点心,昨夜那细细的啃噬缠吻,又自动脑补进来,提醒她那种美好的滋味。她只需微张朱唇,就能够着,然后……含在口里,吞入腹中。
夜云熙觉得自己在暗自吞口水,然后,抬眼去看那珠光闪烁的黑眸,被那流转的笑意眼神感染,不觉跟着笑开来。他将自己递到她唇边,然后,等她,等她主动。他在试探,他对她的影响,亦或是,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这人,其实,已是成精了的吧,曾经的木纳笨拙,动不动就脸红面赤,也许只不过是他的一张天然面具而已。亦如此刻,一边大刺刺地行着诱惑她的勾当,一边仍是有些耳根潮红,呼吸灼热,加之她正当肉垫坐着的紧绷身体,石头般的肌肉,说不出的暧昧风情。
然而,口腹之欲,她向来克制,心之渴望,她也能忍耐。况且,她……还有心吗?先前澹台玉奉承她,说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似他皇姐那般冷情寡义,无心无肺。当时她便在心中暗笑,她与澹台月相比,其实……好不了多少的。
于是,一口重重的吞咽,强制收了笑意,沉了声音说道:
“你放我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不放,你说便是。”那人今日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受了何种刺激,这发情撒娇的浪荡样,有些胡搅蛮缠。
夜云熙便黑沉了脸,克制着声音起伏,冷冷说话,清如钟磬的声音,喊着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仿佛行的是庙堂之朝仪,两国之邦交,而不是以一极其暧昧的姿势,跨坐在对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