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熙将心尖提在嗓子眼处,等着看他要将自己放到哪里。见他转悠一圈,也像是有些难办,终于,找了个好地方,将她放了下来,幸好,不是床上,不是地上,而是……桌上。
她就那么怪异地被放到桌子上坐了,脚尖离地,悬在半空,那人约莫是怕她走,稳稳地堵在她面前,又伸了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禁锢住她,接着便低下头来,细细看她。
夜云熙也懒得动弹了,就那么乖乖坐着,任他跟看金宝似的看她。她知道,越是挣扎反抗,男子越是起兴,又挣不过他,惹了他,亏的还是自己。且也不想再与他说话,这人,跟他说什么都白搭,大概是因为先祖是九尾狐,遂不太听得懂人话。
可安静下来,又觉得心中那口余气未曾纾解,有些别扭,便转开头去,任他端详,却不理他。
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从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拂过,然后,一个充满欢喜的低哑声音,春风化雨般,从耳侧传来:
“你来看我,我好开心。”
她听得一阵心颤,脸上被丰唇点印的地方,也有跟着发烫,似乎心中那股子闲气,也随着那春风化雨的魅惑声音,一丝丝的抽离,可嘴上却僵着硬气:
“谁来看你了,我不过是出来散心,路过而已。”
“公主要出来散心,那定是宫里有谁惹公主生气了?”凤玄墨也不争辩,就着她的话,却捕捉到她的心事。
夜云熙心中一动,这人看着一根筋,其实未尝不是体细察微的敏锐之人,她今日,不正是被那骄横柳芙苏,还有六月嫁衣给怄的,要出来散心吗?可到了这里,没能散心,反倒添堵,想起来又觉得……还是有些堵,跟着出言便有些撒气:
“别人再怎么气我,都不如你跟那狐媚子气得我心慌!”说话间,嘴角微撇,眉眼闪动,颇有些小女儿家拈酸情态,说不出的娇俏。
凤玄墨一声轻笑,终于耐不住,俯身过来,将她环抱住,仍旧在她耳边说道:
“我与那澹台玉,素不相识,他却在青云山下等了半日,要与我偶遇。他本不擅骑射,却主动与我比试箭术,要将这眉娘送与我,我如果不受,又怎么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
说完,抬起头来,眼神锁着她看,又捉起她的一只白玉小手,放置到自己胸前,柔声说来:
“你若还生气,就打我出出气,好不好?”
夜云熙看着自己那只被牵过去的手,觉得这主意还不错,贝齿一咬,握了拳,顺势就朝那胸膛狠狠捶上去:
“以后,不许在外面乱捡狐狸精!”
“嗯……”那人被她一拳砸得一声闷笑,顺从地应了。
她突然有想起什么,撤手回来,在身后桌上一阵摸索,摸到先前那本避火图册子,拾起来又朝他胸前砸去:
“当着我,花言巧语得很,背着我,还不知有些什么勾当,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肮脏东西!”
“这是裴炎送的。”凤玄墨低头看清楚砸来的是何物,赶紧解释到。
“都是些满脑子不正经的!还好意思说,满脑子想我……”夜云熙说得有些急了,一边心里暗忖,这看着忠厚的裴炎,该好生修理一番了,又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口无遮拦。一时语塞,却见着面前这人的笑,笑得有些……过了,妖魅中透着诡异,便问他:
“你笑什么?”
那人捉过她一双柔荑,放一只大手掌中,用力握了,一手绕她后背,若无其事地按着,两腿抵住桌边沿,将她禁住,像是确认了她没有活动的空间余地,才低头在她脸边笑着说来:
“我笑自己,看画册子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公主,见着公主,就满脑子是那画册子。”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六十二章澹台玉公子
东桑一国,澹台皇族,貌似有些遭天妒。
女子为皇,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但历代女帝,总有些从娘胎里带来的丑陋异像,比如澹台月,似乎就是额心有个什么难看的胎印,故而才用朱砂给掩住的。她爱在四国间微服走动,那额心一点红,就太过于招摇,因此,索性在整个东桑民间,皆兴起这额点红梅的风尚。
而澹台家的男子,容貌姿色,比女子更盛,完美近妖,但体弱早夭。历代男儿,似乎找不出一个活过三十岁的。当然,除了那个例外——
东桑国都牙城出东海三十里,有座海岛仙山曰莱山,山顶筑有霄云古殿,住着东桑之魂无上国师,这位国师亦是澹台皇族,因修行得道,冲破了澹台一族男子早夭的魔障,得以高寿。掐指算一算,也算不清,国师究竟年事几何,指不定要与天同寿,也未知,反正从东桑立国之日起,至今百又三十余年,无上国师一直是一个强大的存在。
这一代皇族,子嗣不兴,女皇澹台月唯有一嫡亲兄弟,单名玉字,人如其名,灼灼其华,温润如玉。当然,似乎也逃不过澹台家男子的命数,传言亦是一位体质虚弱,动不动就伤风感冒,常年缠绵病榻的主儿。
然而,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来了曦京?
夜云熙在心中寻思,昨夜那叫眉娘的婢子说她家公子姓玉,她就觉得有些耳熟,心下起疑,后来连唬带诈,诈出这玉公子真身来,果然就是澹台月经常挂口中的宝贝皇弟玉人儿。
且听那眉娘的说道,这澹台玉上月就来了,至今还在曦京到处游山玩水,这闲散王公,也不是这个闲法。偏偏他还上赶着,去招惹凤玄墨,就有些意思了。
正月十五元宵那夜,在平康坊巷子里,皇甫熠阳说,澹台月想要凤玄墨的血,用来救东桑国师。夜云熙虽不知那东桑国师出了什么状况,也不相信这人血续命之谈,但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这档子事,澹台月起心要做的事,又关系她东桑国运,澹台命数,岂能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果然,如今澹台玉出现在曦京,应是为着此事吧。
昨夜,她先是被那媚骨天成的婢子激得火气升腾,后来又被凤玄墨连哄带诓,撩得有些云里雾里,后来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未曾细想这些。这会儿醒来,天光微亮,灵台清明,才来得及一番思前想后,触及一些关节,又有些不解,心中骇然,便觉得有必要去会一会这澹台玉。
一轱辘翻身坐起来,营中起伏操练喊声,环顾四周,简朴陈设渐显,再一次提醒她,这是在凤玄墨的房中。主人家已不在房中,应是出去督促晨训了。
回想昨夜,那人将她抱至桌上搁着,荤素不忌地与她调笑,又禁锢着她的手脚,摁在怀里,细细地吻了一番。后来……后来到也没有其他逾越之为,不但将自家的床铺让给她休息,还说要在一边守着她睡。她却不知昨夜那人到底是如何守的,因为,好像在他哼了一首怪怪的小曲之后,她就给哄得睡着了。
忆及此处,夜云熙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在他房里,在他面前,她竟能如此心安好眠,一夜无梦到天明,醒来还神思清明地琢磨了半响其他事情,真是太……太不可思议!
心中叹息,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等下大天亮了,她再大摇大摆地出营去,会不会弄得整个鸾卫营都知道,昨夜宿在他们统领大人的房里了?这些浑小子们的想象力,她不太敢挑战。一个激灵,赶紧跟逃也似的,跳下床来,胡乱整饰。
手忙脚乱,弄出一阵声响,就听得门边青鸾的声音在问:
“殿下醒了?”
夜云熙松了口气,让她进来。那丫头进来时,热水毛巾,洗漱用具,早膳点心,一应俱全。
夜云熙看得傻了眼,由着青鸾服伺她洗漱,梳妆,又听她侍女解释到,说是先前凤大人出门时,就请了她在门边候着,等公主醒来。
那一向沉稳的侍女,脸上有些憋不住的表情,大有“你们昨晚做了些什么,不说我也知道”的意味。
“什么都没有,你别瞎想。”夜云熙看得别扭,赶紧解释了一句。
青鸾终于忍不住笑开了,边笑边说:
“这热水用具和早点是后来送过来的,那送东西的亲兵小厮还带来一句凤大人的话,那贴心的大人是这样说的:营中简陋,只能委屈公主简单梳洗。若是想要沐浴,还是回宫中吧。”
夜云熙听了,将脸埋在热腾腾的巾子里,半响无力抬起来。她觉得,已经没有脸走出这个房门了,她生怕别人知道她在这里,他倒好,反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不知道公主昨夜跟他睡在一起,还一大清早起来,就吵着要沐浴!鸾卫儿郎们的想象力,将被激发到一个多么狗血的高度!
可一细想,又怪不得凤玄墨,是她昨夜太……犯贱——当时那人将她放在床上,要哄她睡。她有些不清爽,便带些骄傲地说,这四月的天气里,我通常在睡觉前,要先沐浴的。那人一脸难色,一声痛苦呻吟,又低笑着说来,你要在这里沐浴,我还活不活了……
一切都是自找的!算了,破罐子就将就破摔吧,她本就声名狼藉,碎了一地,也不在乎被这人多毁一次。夜云熙扔了热巾子,摇摇头,决定吃东西,做正事。
许多看起来很恐怖的事,往往都是这样,跟那后颈窝里塞冰块一个道理,没来之前,有些怕怕的,胆怯恐慌得寒毛直竖,一旦发生了,到了无法改变,只能面对之时,反倒能坦然接受,沉着应对了。
遂速速梳洗完毕,简单用了些吃食,叫来那眉娘,一番逼问,问出了澹台玉现今所在之处,说是住在青云山下一座庄子里,遂让青鸾备了车,要一路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