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子之身,于军事武功一门,胜出众多儿郎,自然高出一筹。而最让四国的津津乐道的是,下山前那日,但凡成功出了听音阁的千语山精英们,皆要在铭生石记名,这些隐了身份学艺有成的四国贵族子弟们,也要以真实身份相告。但见那少女龙飞凤舞,用长剑刻下了自己的真名……澹台月。
东桑一国,世代女主,而澹台月……是桑国当朝女皇的名讳。于是,东桑女帝,少年天才,遂成四国传说,将那书呆子气的南曦公主的光芒给掩盖了下去。
除了这个曾在千语山上横着走的澹台月,还有谁,有胆量与能力,能将大曦皇宫大门口的侍卫们打得齐齐趴下,还要理直气壮地嚷着,要见她?
夜云熙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来是她,且那眉心朱砂,也是个醒目招牌。
“芸豆姐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夜云熙一身云色金绣常服,合手腹下,俏立在拥樨殿阶上,见着那人一身小公子打扮,暗色素锦,却低调华丽得很,一路高声念着,才瞅着进了宫门,下一瞬就到了跟前,将她拦腰一抱,拥得她一个踉跄,那人又伸手在她细腰间,狠掐了一把,张嘴就来:
“瞧这小腰,细得勾人。”
当着一众宫人,夜云熙觉得有些别扭,撇见青鸾紫衣在憋笑,一边那木头,神色也有些可恶。也是,他们从来只见过,调戏别人,未曾见过,她被调戏,还是被一不男不女的小公子,上来就抱着掐。
“今日我这拥樨殿,迎你这贵客,可真是蓬荜生辉了。”夜云熙稳住身形,又稳住声音,表示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欢迎。
“年节里闲来无事,我陪国师云游呢,路过曦京,听说你受伤了,就想来看看你。”澹台月伸手来挽了她的胳膊,两人转身朝殿内去,一边走,一边闲话,“哪知那宫门口的守门卒们,不太识趣,非要拦着,我下手可能重了些,你替我向你弟弟道声歉意,可能得换一批守门将了。”
夜云熙就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从来都是骄横跋扈,不知轻重,也许,以她的身份地位,无需顾忌轻重吧。曦京人说她昭宁刁蛮,殊不知她与这澹台月相比,应是小巫见大巫了。心下不快,嘴上却轻巧:
“无妨,就当是给你练手了。”
“就知道姐姐是个爽气之人,不似那些闺阁里的庸脂俗粉。”
“免了,担不起你的姐姐,也受不起你的金口玉言。”
两人嘴上机锋,手挽着手,亲昵地进了殿中,往席上坐了,紫衣领着宫女,奉上香茶点心。
澹台月啜了一口茶,环顾一圈殿中,将宫人们挨个看遍,又朝殿门边瞅了瞅,转头一脸贼笑,对夜云熙说到:
“我昨夜在平康坊的花楼里,听了些编排姐姐的段子,有趣得很呢。”
“哦,怎么个有趣了,说来听听?”夜云熙由着她眉飞色舞,却是不动声色地接话。
“说的是,姐姐近来不太喜欢那些脂粉气的坊间小倌人了,而是寻了个英挺儿郎作贴身侍卫,出入同车,宫宴随行,亲热得很呢。”澹台月语气夸张,神色玩味。
夜云熙听得火起,不就说她养小白脸吗,值得这么一惊一乍吗?索性提了音量,喊道:
“阿墨,进来。”
就见着风玄墨抬脚进殿,几步行过来,目不斜视,不行礼也不多话,磊落傲气等很,往她身侧一站,却对她陪着小意,轻声问到:
“公主何事?”
她突然就笑开了,弯了一副眉眼,转头看了他一眼,见着他低眉顺目,却不是卑躬屈膝的意味,倒有些像是一种……温和的宠溺。
夜云熙心尖一颤,她要的,不就是在澹台月面前嘚瑟吗,这木头,原来深藏做戏的天分,竟能配合得像真的。她与他,不知何时,竟有这等默契了。心下满意,笑意嫣然,抬手拈了矮几上一块桂花糕,仰头过去,示意他俯下身来。
他神色一顿,有些迟疑,不知她何意。她将声音放得娇娇柔柔地,像个在情郎面前撒娇卖乖的小女子一般,说到:
“这桂花糕,味道不错,你尝尝。”
他要伸手过来接,她扬开手,不让他拿到,意思是要喂他嘴里,又狠狠地使个了眼神勾他,终于诓得他试着俯身过来,她突然兰花指一翻,将手中桂花糕往他嘴上塞去。
等那人张开嘴来含,她眼疾手快,将手指和着糕点,齐齐伸了进去。幸好,那木头还算听话,没有当场翻脸,倒是将糕点和她手指一并含了,重重一口吮吸,桂花糕点入口即口,青葱玉指被沾得湿润。
夜云熙这才抽了手指出来,就着那湿乎乎的白玉指,替他轻轻抹了唇间的渣沫儿,放他直身起来站好,又从袖中抽出锦帕子来擦手。
再转头看澹台月,已是挤眉弄眼,看得抽气,看完了,才又觉得非礼无视,低头下去,轻叩手中玉瓷茶杯盖子,说了一句:
“姐姐果然……豪放。”
“平康坊的说书,哪有在我这里看得真切。”夜云熙笑说,眉眼间却染了些冷意,你不是八卦好奇想看吗,我就演给你看。
方才见着澹台月一坐下,两三句话间,就不着痕迹地往她的风流事上引,眼珠子乱转着满屋子找人。夜云熙心里就有些咯噔。就像有人要跟她来抢东西似的,条件反射,将人唤进来,伸手就朝他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跟贴标签似的。
这澹台月,千语山时,就将她视作假想敌,处处争锋相对,卯着较劲,非要争个上游才作罢。她其实无意与她斗闲气,但她又岂是任人捏扁揉圆的软柿子,有时逼得急了,也要计较一番。
今日这突兀来访,绝不是路过顺便那么简单。她一东桑女皇,跑到南曦来招摇,虽说隐了身份,但总有眼尖的,能识得猜到。她也不怕招来麻烦危险,那就是,有利可图,或者有恃无恐。
“听说,这位侍卫大人……功夫不错。怪不得,姐姐喜欢。”
澹台月口无遮拦,说得含混却又意蕴非凡。论起荒淫名声,她昭宁是空有虚名,可那东桑女皇,却是真的浪荡,未立皇夫,宫中面首无数,东桑临海,贸通海外,民风开放,加之她又是女皇,自有儿郎们,求着她宠,却无人敢说她。
夜云熙不知,站在她身侧的那木头,此刻是何感想。面前两个女人,喝茶聊天,挤眉弄眼,讨论的是他的……功夫,但愿他不要歪着想才好。她赶紧将自己那已经抑制不住歪了八帽子的心思,强行扳正回来,绷着脸色说道:
“若论拳脚刀剑,骑射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我那八千鸾卫,无人能比得过他。”她说得骄傲,他好,就是她的好一般。这武学天才功夫女皇,她向来不敢与之比,千语山时,很是受了些寒碜,吃了些暗亏,此刻,借风玄墨替她出口气。
“是吗?巧了,我刚刚建了一支亲卫军,还正缺个能训军的将领。”澹台月一拍手,顺着竿子就爬了上来,她这起子人,不知脸皮是何物的,只见她凑脸过来,一脸的欣喜与趣味,就像上一闺蜜好友家中,见着一件可心的玩意儿,就想顺手讨回家一般:
“姐姐,将他送与我,可好?”
第一卷 相见欢 第四十四章我是她的人
“姐姐,将他送与我,可好?”澹台月话题急转,来了一句陡的。
夜云熙听得心里一沉,叫苦不迭。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还是冲着凤玄墨来的。这澹台月,看似大大咧咧,高一句低一句地说话,哪知其实是摸着她的心气,踩着窍,一步步诱着她进了话套子呢。
也怪她自己,想斗口气,一时疏忽,竟掉了进去。现在好了,人是你自己叫进来的;就是个得喜的侍卫加男宠身份,也是你自己秀的;武艺功夫好,也是你自己夸的。我正缺个这样的人,开口向你求了,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因为,这四国贵族之间,本有互赠奴仆姬妾之风。那些豪放的夫人贵女们相互走动,来往个把娈宠儿郎,也是常有的事。她们两个,一个东桑女皇,一个南曦,讨论一个小侍卫的归属,并不为过。多年未见的好友,又是那样的尊贵身份,开口求一个脚边卑微之人,主人若是不应,反倒是小气。
夜云熙却黑了脸色,僵在那里。她将这其中关节想得清晰,为一小侍卫,得罪一富庶邻国之主,着实不太理智。可是她也想不清楚为何,就是不情愿得很。也许是觉得,若将那木头当做一件物品,赠与他人,他会不会,很伤心?
“姐姐,不会那么小气吧?”澹台月见她不答话,又幽幽来探她。
夜云熙看着她那眉心朱砂,觉得很是刺眼,便转头去看凤玄墨,讪笑着说到:
“倒也不是,只是我这阿墨,脾气执拗得很,你自己问他,他若愿意,你只管带走。”
她不便直接拒绝,便推给凤玄墨,心里想着,以他那古板性子,定是不会给澹台月面子的。一边说着,一边就去瞧风玄墨脸上的神色变幻,却平和得很,竟瞧不出……喜怒。
夜云熙心里就突然来了一丝怕意,她其实,也不怎么能拿稳这木头的心思,甚至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觉得,这霸气的东桑女皇,是一根可以攀附的高枝儿?
“阿墨,随我去东桑,可好?”澹台月就跟着她叫起阿墨来,亲热熟稔的语气,又颇有些上位者那种居高临下的请求意味。
夜云熙心下不喜,那声阿墨叫的,一如她幼时,哥哥们抢了她珍爱的纸笔,却拿来糟蹋涂鸦……那种恶心。索性冷了眉眼去看凤玄墨,等他回答,又有些怕听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