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通常老天爷在这里关了一扇门,会在另一个地方,给你开一扇窗。
就在我有些心灰意冷,却又不愿违背母亲的殷切期望,不敢正视萧家忠诚死士的幽亮目光之时,我一路游荡到了曦京,用一种酸意与冷眼,打量那无尽繁华与盛世平安。
那天,在平康坊的明月楼,听一个叫绣口张的说书人,说前朝往事,听得惆怅,突然,一阵骚动,宵小作乱,惊得人群四奔。
下一瞬间,我遇见了那位珠玉瑶光的公主,她被人群推挤得从楼梯上扑下来,而我,刚好站在阶下,端端正正地接住她。
那看起来细条条却珠玉般沉甸甸的小身板,撞得我有些心跳肉疼,那一撞,她撞进了我的心里,不是撞开我的情窦心扉,而是,她那闪亮的身份,为我照亮了一条崭新的复国之路。
瑶光夜明瑶,宣和皇帝最喜爱的御妹,母亲是坐镇曦宫的皇太后,舅舅是执掌西北兵权的一方大将,而她,也是素手伸进朝堂,掌着国中的大半人事与钱财。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何必重开雍州皇城,何必留恋昔日故宫,通过征服一个女人,我可以征服一个王朝,让我皇甫一族,成为这大曦朝的主宰,成为这曦宫太极殿的主人。
虽然这法子听起来,有些不择手段,但是,我相信,这是历代皇甫先祖,更乐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我考曦朝科举,文武皆高中,名扬曦京。琼林宴上,陛下问我何求,我答曰,不要功名与仕途,唯求一份翰林闲职,与瑶光。
把那年纪比我还小的宣和皇帝愣得,笑容僵在脸上,不置可否,半响,才打个哈哈,敷衍了过。
然后,在全曦京城的瞩目中,北辰雍州来的一位破落子弟,开始使出浑身解数,花样百出,追求瑶光。
满城鲜花,漫天烟火,宫门等候,墙头吹箫,诗文传情,满腹才华,一身功夫,文武双全,一片痴心……
我之前说过,世间诸事,我皆一点就通,加之皮相也不差,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奇巧心思,足已消弭曦京人对一个破落王孙的鄙视,也足已满足他们对完美男子的一切想象,满足妙龄女子的所有虚荣。
曦京女郎们,将我比作她们记忆中的两个人中翘楚。说我才华堪比从前的沈相公,痴心又胜过那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凤九将军。
到了后来,全曦京城都觉得,我是一个千年难遇的最佳驸马人选,公主殿下应该赶快抛弃了矜持,风风火火地嫁给我。
于是,在曦京东面的永兴四坊里,起了一座公主府,我成了新晋驸马爷。
后来的事情,我有些模糊。我不知道,是我在征服她,还是她在降服我。
也许男女之事,本就没个输赢,更多的是身心交付,水乳交融。
且说那些**夜里,神仙打架,那姣好面目,柔软身姿,幽兰香气,着实让我迷醉。
听她抓着身下锦褥,一遍一遍地唤我,小楼……小楼……
娇俏宛转,余音绕梁,几乎可以让我忘记,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要去哪里。只剩一个迷离念头,那温香软玉的深处,就是我此生归处。
但是,就算我糊涂,亦有人会提醒我。我的身后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督促我。一国之耻辱,加之我一人之身,我不能够轻易遗忘,撤手放弃。
故而,每当清晨梦醒,残香散尽,我都会闭目抚心,去触摸刻在我心上的龙腾,我三岁便高坐一国之龙椅,如今岂能只做一个寄人篱下的驸马爷?
我可以依仗的,是她的情意,我可以利用的,是她的愚钝。
那看起来威风八面,手握大权的女人,其实有些一根筋。遇事,优柔寡断,凡事都要在心中反复掂量,左思右想;遇人,却又直率轻信,连个弯都不转。
宣和帝信任她,将户部和吏部的许多差事,都交给她打理,她常常为此焦头烂额,我便帮她,做得更好。那些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一句点拨,便能云开雾散,她犹豫不定的,我便替她快刀斩乱麻。
而她,因为爱我,所以彻底信任我。渐渐的,她做什么,都要问询我,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知不觉中,我想要什么,她就帮着我做什么,神不知鬼不觉,以她的心智与马虎,也未必能察觉。
等到曦朝国库的钱财,可以为我所用,军政的关键人物,收入我囊中之时,宣和皇帝还很配合,突然驾崩,留下一个五岁稚子,独坐朝堂,我想,我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于是,曦京城里,少了一个驸马爷,八百里燕山,多了一个辰国皇帝,起兵,联盟,攻伐,策反,里应外合。
一路势如破竹,兵临曦京城,围成苍蝇都飞不出的铁桶,我要小皇帝出城受降,亦如若干年前,曦朝人加诸于北辰的那样。
然而,千算万算,我算漏了一个西凌王,讲好的,隔岸观火,各不相干。我报我的灭国仇,他做他的草原王,却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死心塌地地,要领着十万铁骑,来保人家的江山。
兵败之日,母亲神思失常,明明是西凌王贺兰怀铮,她却说她看见的是,当年围攻雍州皇城的凤玄墨,她说,当年,他都放了我们母子一马,如今,怎么又来讨债了。
死士们要我逃,用的是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让他们各自突围,自求多福,自己却留了下来,我哪里还有青山砍柴烧,哪里还有退路可以逃?
我不逃,我哪里都不去,就留下原地,等着我的阿瑶,提着长剑,一路行来,二话不说,刺入我腹中。
她双手颤抖,泪水雨下,而我,血流如注,如释重负。
我说,对不起,我爱她,请她相信我,我这辈子,除了她,别无所爱。
然而,太晚了,我的话,也许她再也不会相信了。咬着银牙,痛苦呻吟,将剑拔出来,血淋淋的,再度刺入我腹中。
神思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往日公主府,那珠玉瑶光的美人儿,被我狠狠地压在床榻上,抓着锦褥,咬着银牙,一副宛转承欢的娇憨之态。
这个狠心的女人,刺得我,好痛。
也罢,我的漫漫复国路,看不见尽头,我走得好累,只想在她怀里,安静地睡了,歇下一生。
☆、甜蜜的小尾巴(一):谁才是霸王
安西都护使柳河洲柳大人在抵云都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娶亲。
也不管那云都城中,街道未整齐,屋宇未完工,就先命人张罗开了他的人生大事。准备了不到半月功夫,黄金宫为喜堂,白玉城为宴场,又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十车好酒好肉,然后,鼓乐拜堂,大摆宴席,全城同乐。
结果,他老人家倒是穷开心,乐颠了,可新娘子都没个像样的地方作洞房。
夜云熙看不过去了,将自家那个江南宅院,左右前后到处打量,准备选个合适的院落,借给他做新房。总不至于让他跟小茶在那空荡金宫里,就着冰冷磨光地面,靠着黄金大柱,打地铺吧。
凤玄墨倒是更大方,索性将那宅院一分为二,分了一半给柳河洲作内宅,说是就算他巴结天朝安西都护使的新婚贺礼。
私下里却对她说,她以后少不得要往人家府上蹭吃蹭喝,来往频繁。比邻而居,岂不省了许多脚下功夫?故而,又在两家人的界墙上,开了个圆形门洞,方便她走动。
夜云熙瞧着那白墙黛瓦间,新开的两扇暗色朱漆半月门,觉得实在是……太合心意,当即就提裙抬脚,开始了频繁的走动。
以至于后头的年月里,柳河洲被她以及她那一群土匪般的崽儿子,烦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喊人抬砖石来,将这扇便利之门给封堵了,此乃后话。
且说柳大人的新婚之夜,兴许整个云都城的男子们,尚在宴桌上,喝得高兴。夜云熙从自家院子溜出来,过了那扇便利之门,几步就钻进人家的新房里,去逗新娘子。
拎着一坛让紫衣从外头宴席上偷偷拿来的酒,进了人家的喜色洞房,见着那婚床上端坐的小茶,早已自己掀了红缎盖头,手中绞着一根锦帕子玩,正等得百无聊赖。
也是,这满城喜宴,开得也太久了点,那些沾酒就起兴的男子们,等下能不能让柳河洲顺利地走进洞房,还是个问题。
一边哀叹这新婚习俗的磨人,一边往那喜桌边坐下来。夜云熙决定,陪这个可怜的新娘子,聊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公主,我……有些紧张。”小茶眉眼如画,声音怯怯。饶是平日胆大利实的妮子,初为人妇的第一夜,毕竟还是心慌慌。
“哈……”夜云熙猛地反应过来,张嘴一声大笑,无意中窥见的**,让她觉得不可思议,这小茶,都跟了柳河洲这么久了,那浪荡的世家子,还真变成了谦谦柳君子。
转眼见着外间的喜婆探头进来看,怕是自己的咋咋呼呼,让人觉得奇怪了,又赶紧抬手捂嘴,忍了笑,低低地问那扭捏之人:
“柳河洲,他莫不是还没有……”
“公子他说,要等到……”小茶也只答了半句,便羞怯地低头笑,手中锦帕倒是缠得勤,算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