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夫人擅自做出要收留我的决定时,他就一副安静随和的神色,看着他的夫人。看样子,是赞同他夫人的意见。兴许无论他夫人说什么,他都会同意。
我瞧着这对默契对视的夫妻,突然猜到些事情,我的母亲,应该跟他们都认识,他们是对我起了怜悯之心,想要照顾我。
这让我打心眼里感激,可是,我跟他们都不熟,还是想回草原上去,跟着怀铮哥哥。
回到草原,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会随着时光的移转而变化。怀铮哥哥娶了妻,他的心里,就渐渐被豌豆姐姐占满了。加之,豌豆姐姐是个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不知不觉中,便将我给忽略了。
我在一边,看着月光下他们相偎得紧的身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小小影子,被一对眼中只有对方的人,挤出老远,多余得我想哭。
怀铮哥哥突然回头,看见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我的心思,只是,从那以后,他就寻思着,要给我找一个最好的未来。
恰好,曦朝的太子被皇帝撵到西北军中来历练,来草原上喝了几顿酒,就跟怀铮哥哥成了好朋友。
于是,怀铮哥哥就问我,想不想做曦朝的太子妃,未来也是曦朝的皇后。做曦朝皇帝的正妻,那可是草原上的女儿们,做梦都想,却又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他认为,这是对我最好的安排。
我就领了这份情。我虽然头脑简单,但是我懂,若是我能做曦朝太子的正妃,怀铮哥哥就是未来曦朝皇帝的大舅哥,那么,对西凌草原的安宁稳定,总是有好处的。
到了曦京,嫁了太子,我想要彻底开始我的崭新人生。
承轩太子,长得清俊,举止文雅,再不高兴的事情,也不会写在脸上,再不待见的人,他也不会让你难堪——不想怀铮哥哥那般,动不动就锁眉,动手,直得让你招架不住。
总之,他满足我对曦朝皇族的一切完美想象。看样子,应该是个值得相伴终生的良人,我决定一心一意地爱他。
然而,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命运再次与我开了一个同样的玩笑。
太子身边,有个自小就陪着他长大的兮禾姐姐,那姐姐,待我很好,教我曦朝礼仪,帮我打点宫中关系,甚至,还教我如何与太子亲近。
那一夜,当我将自己拾掇得跟花一样,兴致勃勃地冲进书房,却看着夜承轩唇角挂着残留胭脂,而兮禾姐姐蓬乱着云鬓,神色慌乱之时,我才看清楚,我仍然是一个多余的影子。
太子的心里,早就被人占据了,占得满满,我挤不进去。他之所以娶我,看中的不过是西凌公主的名分,还有怀铮哥哥手中的十万西凌铁骑。
看来,怀铮哥哥对我的美好未来的期许,我能完成的最远距离,只是一个名分而已。我对一生一世执手良人的期许,能够走到的最近距离,也只是这个名分而已。
后来,那年六月,我随太子去西山祭皇陵,同乘一车,回程途中,他掀开车帘,指着一处悬崖弯角告诉我,他一岁多的时候,就在那个地方,他的昭宁皇姑跳进崖下的水潭里,让他与母后,留在挂树枝上的马车中,才救了他的小命。只是,如今那处水涧,早已干涸。
他那信手一指,指出的,竟是我的归属。
因为,下一刻,转过弯角,就遇重狙。凭直觉,我能判断出,那不是山贼强盗,不是打家劫舍,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是要截杀太子的宫变。
飞箭如雨,势必要将车中人置于死地,方肯罢休。重箭将车厢扎成了马蜂窝,太子迅速地将我摁在怀里护起来,我听见他的吃痛闷哼,似乎他的背上,还有腿上,都中了箭。
虽然,他不爱我,但是,在生死关头,他仍然会拼命保护我——这样的男人,值得我倾尽所有去爱。
那一瞬间,我心中生出了无尽的勇气。趁他中伤挂彩,我抢过他的披风,自己披上,再胡乱遮了头脸,提了他的长剑,冲出马车,装着一路逃窜,却奔至悬崖边,然后,纵身一跃……
“跳下去,我才能住进你的心里。”
我在掉下去那一瞬间,山风呼啸,身子急坠,脑中闪念的,却是这句古怪的话。
可是,又有些恍惚,这句话,我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太子承轩?还是贺兰怀铮?
太子如果逃脱了这次劫难,顺利继位,我便能以太子正妃的身份,葬入西山皇陵,甚至,如果他感念我舍命救他的恩情,还会追封我为皇后。那样,我将以大行皇后的身份,永享子孙后代的供奉,同时,也会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了一席之地。
用不了多久,远在西凌的怀铮哥哥,亦会知道,他给我安排的最好未来,竟是曦京城外西山的夜氏皇陵。不知道,他会不会让我在他心中,永远的住下来?
☆、风中传奇(七):玉辰珠篇——我的皇叔澹台玉
我叫澹台辰珠,是东桑国的女帝。
澹台一族的女儿家,出生时都有自己的异像,故而被视作天选的帝王。比如我母亲澹台月,眉间天生月印,且能随潮汐涨落而盈亏隐现。
我出生时,则口含龙珠,故而以辰珠为名。我一直以此为傲,仿佛自己就是那沧海里的一颗宝珠子,女娲补天时用的彩玉石。
玉辰珠则是我在千语山学艺,以及后来行走江湖之时用的化名。
那时,在千语山,不论比文还是斗武,登上擂台,都要报上自己的来历与名号,比如,那位长期盘踞文武擂台霸主之位的萧师兄,开口就会说——“北辰雍州萧燕楼”。
虽然北辰早已无国,萧家也早已没落,可是,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曾经的北辰大族萧家的破落子弟。
然而,我总不可能开口就说——“东桑牙城澹台辰珠”,在东桑,澹台是国姓,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桑国皇族。而桑国皇族的子弟,单薄得可怜,几个推测,便能猜出我的身份来,多有不便。
所以,我通常只说,东桑玉辰珠。以玉为姓,取的是我皇叔澹台玉之名。
一来,图个隐藏身份的方便,二来,表达我对那位妖人的仰慕之情。
是的,没错,在我眼里,我的皇叔就是个妖人,偏偏,我又对这样一个妖孽产生了情愫,且不管他,是不是违背伦常。
澹台家的男子,容貌姿色,比女子更盛,完美近妖,但体弱早夭。历代男儿,似乎找不出一个活过三十岁的。而我的皇叔,却是个逃脱了诅咒,冲破了魔障的异数。
甚至比牙城出东海三十里的莱山霄云古殿中,那位澹台家的长寿高祖,被称为东桑之魂的无上国师,来得更甚。无上国师虽然高寿,但华发枯颜,反正,我自小见着他,就是一位老树根皱树皮般的老爷爷。
而我皇叔,则是一副不老的少年容颜。三十几岁的男子,肌肤光泽如丝缎,目光清澈如醴泉,甚至连性子,亦如毛头小子般,喜怒无常,妖妖娆娆。真不知,他摄政这么多年,在朝堂上,是如何镇住那些成精的老狐狸的。
其实,容颜不老的男子,在神州大陆,我也见过几个。比如云都城里的贺兰阿狐儿,亦是个中年俊颜的。按说,西北的常年风沙催人易老,可是,刮在别人脸上,是刀刻沧桑,到了他那里,却沉淀为成熟韵致。待在他身边,跟他说几句话,你都仿佛能闻到醇酒散发的醉人味道。
可是我的皇叔,却不一样,时光不是如斧头刀子般镌刻他,亦或酿酒般酝酿他,而是,根本就遗忘了他。所以,我说他是得道的妖。
再说我对他的情愫。
母亲生我时,便是难产,逼着太医保小弃大,给了我生命。我的君父,也去得早。
也就是说,我生来就继位,皇叔一边朝堂摄政,一边将我从襁褓婴儿抚养长大。自小,我就见着天底下最美的少年,又当爹又当娘的,将我当宝。等到豆蔻初成,情窦初开之时,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入得了我的法眼?
我的性子也是直,在他三十五岁生辰时,我直接把十五岁的自己打包成礼物,往他床榻上送。
结果把他给吓坏了,直接把我送到千语山,让我潜心学习文治武功,说是不出清音阁,就不准回牙城。
皇叔以为,这样就可以吓退我,或者,可以让我在漫长而痛苦的学业中,淡忘这种一时发热的少女心。
因为,入千语山的弟子,不论贵族与平民,但凡想进清音阁学习的,必须闯过长老阵的十二道考核,而想从清音阁学成下山的,又必须在文武擂台上打败一众师兄弟,成为前三名的佼佼者。
当年,我母亲,从入山门到学成下山,花了四年半,曦朝那位昭宁公主,亦花了五年,这是四国间最快的记录。不过,这是万里挑一,更多的,是十年八载,半生苦读,经年修行,甚至还有些永远都下不了山的白头书生,愚钝武士。皇叔估计,以我的懒散,等到学成之时,恐怕也是猴年马月了。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我澹台家女儿的能耐,三年,短短三年,我已经可以如母亲那般,长剑挥舞,在铭生石上,刻下我的大名,然后,潇洒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