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不再多说那些无用的空理,只拈手绢子帮那泪人儿擦泪,静静陪伴了。那小太子倒也乖巧,在他母亲怀里睡得深沉。
半响无话,她又觉得有些气闷,加之山道上行车,车厢颠簸,颠得阵阵晕眩,便掀了车帘子透气。
那车窗帘子一掀,却还真让她窥见些提神醒脑的事。马车前侧边,两骑并肩而行。她的青鸾大侍女腰板绷得老直,骑在马上,可她身边,明家那小子,半个身子歪斜在马背上,倾身凑脸过去,一脸灿烂,眉动眼闪,那模样,竟是在调戏美人呢。
夜云熙赶紧放了车帘子,心中却莫名有些兴奋。怪不得明家老夫人抱怨说,挑个媳妇,跟选妃似的,选了一个春季,都没挑到一个让她这宝贝小儿子中意的。原来这小子是把她的青鸾看上了。不过,这姻缘,若是过得了明老夫人那一关,倒还不错。
思及于此,阴霾了一日的心中,也起了些亮色。不禁有所感悟,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七八,但总还有二三称心的不是?且若是凡事随缘,也许就不会觉得太糟。
正试着将心放宽了去,要抬手去逗弄那个将将酣睡了一觉,迷蒙睁眼的小太子,突然,车厢猛地开始剧烈颠簸,将车内大小三人撞着一团。
赶紧忍了痛,挣扎着爬起来,撩开帘子去看,原是两匹驾车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根本不听车夫使唤,高举了四蹄,忽左忽右,狂奔乱闯。
那蜿蜒山道,一侧是杂树从生的陡坡,一侧是看不见深浅的……山崖。惊乱的马匹,无处可去,只能沿着山道向下冲,冲得一路的禁卫兵队乱七八糟,马匹也跟着有些骚动,众人忙着安抚胯下坐骑,等反应过来,那马车已经被拉着跑出了老远。
冲至一弯拐处,那疾驰的两匹马儿,竟一个急转,挣脱了车辕木架,将车夫甩翻在地,径直奔过弯道,顷刻间没了踪影。
剩下的车厢,却顺着那山势坡道,直直滑滚至弯拐尖上,又被那停不下的惯性,给甩出了山道。
那一瞬,夜云熙本想闭了眼睛,听天由命算了,那山崖下面,不知深浅,马车厢若是就这样囫囵翻滚着,砸落下去,车内的人,哪还保得住性命。
可就在闭眼的刹那,那侧翻的车厢,突然猛地一顿,先前她一直扶在车门边,此刻便被抛出车厢来,身体腾空,本能地胡乱一抓,竟让她抓住了一跟从崖边横枝伸出的树干。
谢天谢地,赶紧双手使出吃奶的劲,牢牢地抓住那截皴皮刺手的枝干。再抬眼一看,那车厢也被卡在了树干与崖壁之间,止了下落之势。
车厢内却没有声音,先前那般剧烈的翻滚,小太子连个哭声都没有,皇后也没动静。她觉得有些不踏实,莫不是母子皆吓傻了,赶紧去唤凤宛宁:
“弯弯……”
“……阿姐,我还好。”那声音,确实是吓着了,但还不至于糊涂。
“弯弯,别怕,抱好太阿轩,呆在里面别动,明世安他们随后就会来。”夜云熙觉得,她身为长姐,必须先镇定下来。左右不过抢先跑出一截山道的距离,明家那小子,那么机灵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
“未必……”她挂在树干上,还在拼命求生,安慰打气。车里那娇娇女,却阴气沉沉地,这样来了一句。
夜云熙也瞬间听明白了,暗骂这娇娇女,宫闱里斗久了,反应确实快。今日这事,确实蹊跷,一来,驾车的马为何无缘无故为何突然受惊?二来,为何能够轻易地挣脱车辕木架?
只是,在这生死关头,她来不及想这么多,也不想卷进这后宫里的争斗去。转头瞥见那弯道处,仍看不到人影,也听不见马蹄声,可手边却突然有些变化,赶紧冲着车厢里喊到:
“弯弯,你听好了,今日之事,是意外也好,还是有人要谋害皇后和太子也好,你想怎么处理,全凭你喜好,柳芙苏也好,明媚也好,想斗谁都行,可是你得先活着回去。”
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往山崖看。手边那嘎吱断裂声,让她胆战心惊,这老树枝干,已经禁不住这些人与车的挂坠。她若就这样一直拉着,不等明世安与青鸾赶来,她会先将车厢也拉下山崖去。
低头看见下面似乎是一个阔面山涧,这倒好办了。那凤弯弯,自小就怕水,手里还抱着个小儿,可她,却是熟识水性的。她跳下去,留了车厢挂在崖边,总比齐齐掉下去的好。当下便作了决断,又冲着凤宛宁大喊:
“弯弯,这树快断了,下面是水涧,我跳下去,水我倒不怕,可我怕蛇虫,记得叫他们赶紧下来找我。”
说完,便撤了手劲,放开树干,任由自己坠落下去。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什么都不要
永兴四坊尽头,大将军府门口,大将军立在朱门边,一边看夕阳,一边等他的夫人归家。
门房上的小厮也熟悉了,每每将军大人回来,必定要先问,公主是否在家?若是遇上公主尚未归,必定是守在这门口,一定要等到那辆府上的马车回来,才会双双执手进门的。
凤玄墨看着那渐暗的夕阳,估摸着曦京九门也快要关了,不觉有些毛躁。
禁卫与京畿军营里,乃至整个曦京城,都在传他宠妻。他也不避讳,其实,世人不知的是,那金枝玉叶之人,哪用得着他宠,他离不开她,才是真。一日不见她,就觉得心中不踏实,夜里不搂了在怀,他竟……睡不着。
这时刻都离不了的人,不是犹如那脏腑之中的心肝儿么。那什么心肝宝贝儿小妖精的,原是她在那欢好之际,缠着他叫来听的,他往日面皮薄,总是面红耳赤地,叫不出口,可一旦脱口叫了,却觉得那销魂称呼,摄的是他的心魂,便上了瘾,直想搂了佳人在怀,在耳根子边咬上千万遍,也不算多。
可是眼下,他的心肝儿尚未归家,叫他如何不心痒难耐,如有猫抓?
这炎炎夏日,那人却是日日往外头跑,出门出得比他还勤,给这酷暑天气消磨得下巴都瘦尖了。问她做什么,她却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没有外男,只是跟些夫人们出游。他自然信她,她只要软软地,娇娇地,往他怀里一钻,她说什么,他都信。
今日说是去西山祭皇陵,又是早早出去,迟迟未归,等她回来,今夜定要好生……求她,要她消停些才是。
心思宛转间,等来那个跑得快断气的禁卫兵,翻身下马,本是要半跪行礼,也行歪歪斜斜,急急地说是青鸾姑娘着他来报讯,下山途中,马惊车翻,公主掉下山崖去了。
这信报的,惊得他心肝尖子都差点吐了出来。二话不说,牵过那禁卫兵骑来的马,正要骑了去,又念它才刚刚从西山跑过来,此番要折返回去,定是耽误脚程,赶紧让人牵了他的马来,翻身骑了,心急火燎,穿街出城,径直往西山去。
那半日的行程,他一个时辰不到,就给跑完了,跑至那处山路弯拐处,天尚未黑尽。
瞧着皇后抱着小太子,坐在路边,神色戚然,一群禁卫兵,候在一边,敛容噤声。
见了他来,皇后赶紧与他解释,说是明世安与青鸾带着人,沿着崖壁下去寻人去了,已有小半日,未见踪迹,不过,找不到人,她也不会走的。
皇后说话时的神色,竟是有些歉意。凤玄墨看得有些诧异,不过她后头补的那句话,让他瞬间明白了那歉意从何而来。她依稀说的是,那树干要断,阿姐松了手跳下去,留了车厢和她母子在崖上。
他囫囵听了,也不用去细想,就知道,这种事,一定是那女人做得出来的。又爱逞强,心肠又慈软,真是……要他的命。
且最要命的是那句,已经下去小半日了,却未见踪迹!那么多人在下面找,找了这么久也找不到……他的心直往下沉,明世安会不会找人,水底有没有找过?石头缝里有没有找过?会不会是摔晕在哪个角落里了?
心中有怒,却无甚表情,也不多话,径直攀着那山崖就往下去。下到崖底,先一头扎进那阔面水潭里,寻了一回,心中踏实了些,才顺着那山涧流向,一路往下走。
一边寻人,一边想得心尖子疼,这盛夏黑夜,荒山里的深崖底,她孤零零一个人,水里钻过一遍,湿漉漉的衣服在身,又最怕蛇虫,该又多害怕……
幸好有些月色,让他能将沿途山涧,两旁的石缝草丛,皆看得仔细。却只找得到,明世安一群人一路寻过的脚步痕迹。
就这样,细细地寻了好几里路,不见她踪迹,也不见明世安一行。那厮应是带着人,一路继续往下找去了。
凤玄墨觉得有些不太对,不该啊。若是跳下来时,溺在水里,被流水冲着走的话,这几里路的山涧,时阔时窄,时深时浅,也冲不了多远,尤其是脚边这一处,准能搁浅了。若是自己能从水里爬起来,那么聪明的人,明知上面的人要下来寻她,怎会一路往下走这么远?
他就站在那处浅滩窄涧边,抬头看了看月色,又往两侧的崖上去看。空山寂夜中,突然瞧着那半山处,一处凸起的石头上,依稀一抹月白衣角,隐隐在夜风中招摇,常人的眼力,仔细看了,也说不定发现不了。幸好,他从小练就的夜猎本事,眼力好。
赶紧拉藤踩石,攀爬上去,上了那处方寸石崖,见着那蜷成一团的纤弱小人儿,不是他心尖子上人,还能是谁?探探鼻息,温热匀净,原是睡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