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日,上青云揽翠。路程要远些,出曦京,东北十里,小半日官道,至青云山脚下,入山揽翠,又是起码小半日的山路。若是想要登顶临景,俯瞰曦京,没个两三日,打不了来回。
清晨出门时,风玄墨就截住她,先是沉着脸,让她不要在外面留宿,且还跟居心不良的外男一起,叫他如何放心。
夜云熙听得一愣,觉得有些劈头盖脸,且如此不信任她,正蹙了柳眉,想要发作。那人又赶紧圈了她,轻轻摇晃,像只摇尾巴的宠物般,撒着娇求她,说她不回来,他睡不着。
她这才酸胀转甜,乖巧地应允他,无论如何,也会在今日天黑之前归家。
小半日官道,至青云山下,过青云书院。她突然兴起,走进去看了看。那是熙乾四年春,她卖了那座青云山中先皇所赠的别院,所聚钱财修建。
两年以来,她还未曾来看过,也不曾有机会来看。只知那书院,三月之期,起了一片屋舍庭院,便移交了朝廷礼部接管,也不知那座深山中的秘境别院究竟卖给了哪个贵家豪客,或是哪个神秘富商。
如今,见着那花木修竹掩映中,一间间青瓦屋舍,一个个清雅庭院,初具千语山之体制,也颇请了些大儒名师,匆匆过往的学子中,有贵族子弟,亦有贫家儿郎,有上进男儿,亦有好学女子。
夜云熙看得心中触动,想她一生机关算尽,坏事做绝,总算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百年树木的好事。想来父皇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她随手丢弃皇家的产业,不珍惜他特意留给最心爱女儿的胜景别院吧。
在书院用过午膳,趁着兴致,又往山中再行了一程。五月山中,茂林秀峰,瀑涧清流,那清幽山林之气,诱着人流连忘返。她想着家中那小气鬼,却不敢贪恋,见着日头偏西,未时已过,便决意要折返。
澹台玉却不依,还想往山里走,又提了个愿望:
“我还想去入山去,赏一赏姐姐那处青云秘境。”
“早卖于他人,不是我的了。”夜云熙撩着马车窗帘子,笑着答他,语气中,多少亦有些惆怅。
“姐姐,还是有些不舍吧?”那颇会察言观色的小王爷,骑在马上,倾身靠近车窗,微微凑了脸来,试着问她。
她抬眼看着那绵延无尽的山路,只笑,不答他。其实,也无所谓舍与不舍,只是,那别院里,有些过往,让她还真想去看看。
第一次见面,就将他扑在雪地里,还认错了人,撒错了娇;第一次遇见那种执拗得跟石头一样硬的人;第一次见识那种通灵御兽的神奇血脉;也是第一次,有人敢从被窝里,将她拎起来,裹成粽子,扔进马车……
且这些过往,那人已经遗忘,只剩她一人,在心里悄悄的珍藏。
“若是姐姐今日与我上山,在那山中秘境,临清风,赏明月,共度一宿,那处别院,就还是姐姐的。”澹台玉的话,打断了她的遐思,接下来,那厮从身边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檀木匣子,递与她,更是着实将她惊一跳。
那匣子打开来,赫然是那处山中别院的地契屋证。当初,她道是哪个见不得光的豪客富商,抬着重金,却隐着姓名,来买皇家的院子,原来是这阔气的东桑小王爷。
“既然是你买了,那又给我做什么?”夜云熙说完,合了匣子,依旧递还与他。卖了便卖了,她没什么好不舍的。
“就当我讨好姐姐,不行吗?”澹台玉却不伸手来接,涎着笑脸,果真是一副讨好她的神色,又低低说来:
“世间女儿繁多,四国佳丽无数,可是,我只觉得姐姐最好。我不管姐姐嫁人与否,只知道,我喜欢姐姐,姐姐若是肯垂怜我,给我一些好……别说一座别院,就算是举国财富,我也舍得。”
“澹台玉,你将我看着什么人了?”夜云熙冷了声音,说到。再次伸直了手臂,将那地契匣子硬塞了回去,心中难免愤然,觉得今日这澹台玉,有些过了,也有些小看了她,“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座别院,就跟你上去?”
青云别院也好,举国财富也好,她心中的情,堪比山海,岂能动摇。
“将军大人在家等着我,我要回去了。”遂一边说着,一边命坐在她身边的青鸾,让马车夫掉车头,准备扔下这死皮烂脸的人,自行下山去。看在他曾经舍命救过她的份上,看在两国邦交礼仪的面子上,她已经耐着性子,陪着他闲游了十日,已经够意思了。
“姐姐还是慢些走吧,就算此刻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执鞭打鸳鸯
“姐姐还是慢些走吧,就算此刻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马车调头,车夫扬鞭,正要下山,那驻马路边的妖娆公子,突然开口,卖了个关子。
夜云熙就让车停住,掀开窗帘子来,也不做声,只冷了眉色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说,便等着他。
“姐姐不是想知道,这几日在宫中,我皇姐与曦朝陛下谈了些什么吗?”澹台玉策马两步,靠近车窗来,俯身附耳,低低地与她说来:
“南曦要征战,不缺将,不缺兵,只缺钱。而我东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曦朝陛下提的财粮要求,皇姐全部允了,条件是,换我桑国二十年之平安,还有,稍带着也要一个人……”
那厮顿了不说,她也已经知道,澹台月要打谁的主意,倾力助战,一纸和约,都比不过,拐个能征擅战的大将军回去,更能保平安。
澹台玉看着她那要吃人的神色,又给她添一把干柴旺火:
“皇姐让我,今日务必拖了你在城外,最好今夜也别回去。你也知道,她向来喜欢,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哪有这样抢人的道理!”夜云熙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愤然痛骂。
“抢得过就是硬道理,我皇姐从小就喜欢与人抢。而且,从小到大,没有人抢得过她,也没有人敢跟她抢。”澹台玉竟也跟着咬牙切齿,不知是附和她的愤然痛诉,还是在愤然他的豪强皇姐。
“你下来,把马给我!”夜云熙一边说了,转眼就下了马车来,要澹台玉把马让给她。
“这日头偏西,你就算赶了回去,也是撞着一对鸳鸯在床,何必难堪?”澹台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抓紧手中缰绳,不肯下马。
“澹台玉,你若是再阻我,休怪我以后不认你。”她沉了声音呵他。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撕破脸皮,不认旧情的架势,又伸了手,将澹台玉连拖带拉,扯下马来,拉过缰绳马匹,翻身骑了,问明澹台月藏身在哪处宫室,又叫青鸾自己想办法,跟上她走。
一个打马扬鞭,心急火燎,择路狂奔,往山下去。
跑完山路,上官道,过东城,入曦宫,扔了那嘶喘喷气的马在泰安宫门内的青石广场上,
马鞭子攥在手,就往内宫疾走。
沿途的宫人瞧见她,远远就伏地跪安,头埋得老紧,心中暗自揣测,不知是谁,惹火了这昭宁,又生怕招惹来莫名其妙的迁怒。
夜云熙确实是心头起火。烧得她头上冒烟,裙裾飞扬。
最恼的,首先是澹台月,那厚颜无耻没底线的荒淫女皇,果然是打着歪主意,要抢她的夫君,睡她的男人。且还是在她的丹桂宫!那可是她自己都舍不得乱来的宫室。
再者,气她那皇弟,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地在此事上有些脑残。去年在北辰时,听说他允诺凤玄墨,攻下南关城,便要替他求娶东桑女皇,她还以为,多半是对北辰的攻心之计,以及对凤玄墨的施恩示赏。即便是要飞鸟尽,良弓藏,可这国之重剑,那能如此轻率就送与他国女皇做皇夫?
可是转念一想,这两国谈判,为了眼前的利好,他若想敷衍那女皇,让她的大将军,去作个陪睡郎官,也是那阴狠小子定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还有,凤玄墨那老实人,要他进宫,他肯定不敢抗旨,要他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他肯定也不好拒绝。这宫里坑人的伎俩,她可是再熟悉不过,随便在那些茶水饮食里,放些什么东西,就可以将一个七尺男儿放到。到时候,美色当前,他会不会就那么稀里糊涂地从了?那男儿精虫上脑之时,哪还有什么脑子?
到时候,是两厢情愿的证据也好,是冒犯女皇的把柄也罢,被那澹台月捏在手里,还不是随她揉捏?还不知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路疾疾奔走,一路狂思乱想,行至桂宫门口,猛地见着那女皇,正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心里咯噔一下,如石坠深渊。瞧着那一脸的春情,随意拢住的披散头发,活脱脱一副刚从销魂帐中爬起来的模样。
那些守在门口的东桑侍女,赶紧上前替她整饰领口衣襟,腰带配饰。
瞧着那浪荡光景,夜云熙心里开骂,这女人手脚也忒快了,不等她捉奸在床,已经吃干抹净,要脚底抹油开溜了吗?
遂直直地行了上前,手中马鞭子攥得微颤,恨不得一鞭子就招呼上去。
澹台月抬眼看清楚是她,也是微微一怔,马上又眼珠子一转,一脸堆笑,说得暧昧含糊,却又再清晰不过:
“姐姐来了?你家大将军,还真是……有趣。”
“谁是你姐姐!”夜云熙听得浑身沸腾,却不知该如何反击,沉了声音,甩了她一句。
“哎呀,姐姐真是小气,不跟你扯了,我浑身腻得慌,要回去清洗清洗。”澹台月满口洒脱,一副不与她计较的大方模样,可是在她看来,那是胜利者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