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便是。”风玄墨亦有些不耐,让她直说。
“那日,徐太医来给莲姑娘诊治,公主对徐太医说过一句话,被奴婢……偷偷听见了,公主说的是,只需将莲姑娘的手脚伤治好了,其余的……无需担忧。”那花钿就吞吞吐吐地说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公主与太医本就串通好了,明里治伤,暗里害命,本是一丘之貉,明日再请来也无用。
那些座上的郎中们,神色就有些尴尬,这内宅之斗,听多了,要烂耳朵的。风玄墨的脸色也有些阴沉,抬眸直直看向她,想要在她这里寻个答案,也不知是,想听她承认,还是否认。
夜云熙就开始笑,先是轻轻地嗤笑,几声过后,仍是意犹未尽,止不住那心气上涌,倒得后来,已是笑得花枝乱颤,眼泪直冒。明知那刁奴信口雌黄,却叫她如何否认?那句话,偏偏她说过!所谓的无需担忧,她的真正原意,无论是难寻的天下奇药也好,还是需要重金打点与酬谢也好,都无需担忧。她的赤子心意,只有将阿依莲治好了,她才有理由将她嫁出去,也才能让那人放心。
可如今,掐头去尾,放在这里,倒成了她这阴狠主母要害人的证据!
“这句话,我说过。”含泪笑罢,她一口承认了。她说过的,她不屑狡辩。
眼看着风玄墨的脸色,更沉了些,她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在他心里,她仍然还是那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骄横公主吗?可是,既然厌恶她,先前在那桂宫春树下,在那大殿宫宴上,在那幽暗马车里,又来惹她做什么?
“将军大人,你若还信我,请容我稍后再与你解释。”心沉了,反倒定了神,她不想浪费口舌去作些辩解,也不想哭哭啼啼地求他信任,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情是,收拾那个一再触犯她忍耐底线的贱人,老虎不发威,真以为她是病猫!当下银牙一咬,忍着头晕,稳稳地站起身来,拿出那当家主母的威严,清冷说到:
“等我先清理门户!”
继而,先是笑颜绽放,客气地将这群江湖郎中驱逐了:
“今日府上之事,劳驾诸位,等下自有重金奉上,聊作酬谢,这内宅之事,让诸位见笑了,也请诸位,笑过便忘。时辰不早,就请先行回避。”一番客套话说来,外加重金封口费,有面子有里子,顷刻间,将那群乌合之众,撵了个精光。
接着,又招呼她那两个贴心的侍女进屋来,支使开来:
“紫衣,去给我泡一壶醒酒茶来。”她这头,晕得厉害,在宫宴上饮了那么多酒,放在往日,早就瘫作一团,睡得不省人事了。
“青鸾,叫两个人进来,即可将这花钿关进柴房里,不吃不喝伺候着,先关上半月。”那两个婢子听了,利落转身,赶紧出门办事。
“公主,……夫人,为何要关我?”花钿一听要关柴房,有些慌张,口中问她,却是赶紧转头去看轮椅上的阿依莲,又去看凤玄墨。莫不是以为,那两人会是她的救星?
夜云熙不等那两人出声,抢着说来:
“第一,你本是专事照顾莲姑娘,理当贴身相随,正月十六,你却疏忽失职,让她掉进水里;第二,今日这厅堂上,你一小小奴婢,却抢着说话,欺主犯上,且还当外人的面,乱嚼内宅之事,撺掇谣言,挑起是非,丝毫不顾府上颜面。——且不说你那日信口雌黄,说我推莲姑娘入水,也不说你今日的一番话,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为虎作伥,只消上面两点,就足以将你杖罚了,逐出府去,关你进柴房,已经是我宅心仁厚,对你开恩了。”
她一席话说得句句在理,密不通风,风玄墨便未出声,由她。青鸾那丫头也忒快,转眼间,便带着两个壮实的小厮进来,将花钿拉扯住,带了出去。
阿依莲见状,自然是一脸愤然,却瞬息神色变化,压了冲动,只委屈着一张病容,抬脸向风玄墨求救。
夜云熙实在不想见那做作矫情,又抢先劈头盖脸,就给那莲姑娘一阵好骂:
“阿依莲,药方子的事情,明日我请徐太医过府来,自然给你一个解释。正月之事,今夜之事,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我都不与你计较,你若还想待在这将军府里,就给我安生些,别耍些下三滥的花招!”
“哥哥,你瞧见了,是她容不下我。”阿依莲始终不与她正面说话,只朝着风玄墨诉苦,反倒显得她是那蛮横不讲理的主母,而她莲姑娘,才是一朵忍气吞声,寄人篱下的小莲花。
“你说得对,我容不下你,可你也得将身上的刺收敛了,让别人容得下你!”夜云熙再次抢着接了。她不给风玄墨说话的机会,怕他左右为难,亦怕他,出口就要伤她。
说完,拂袖撤身,抬脚就往内宅里去,紫衣端着醒酒茶进来,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喝,她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凤玄墨要是在乎她,自然会追上来,听她解释,或者,至少,来找她问个究竟。
哪知,一直到回了房,更衣,洗漱,在堂中撑着眼皮等了半响,又上床浑浑噩噩了眠了半宿,都不见那人来。
正心急火燎,想着要不要自己搁了架子,揣了面皮,上前去找风玄墨,把事情说清楚,这等待的煎熬,真心受不住,且那人都说了,要想待她好,她只想讨些温存。
却听到外间一阵动静,青鸾进来说,是阿依莲跳池子自尽了。
她一个翻身坐起来,跳下床,就要去看。青鸾赶紧拾了披风,追上去给她披了,一边趁机把话说完:
“公主别急,当时大人也在园子里,已经给救了回来。”
她关心的,不是有没有救回来,那作死之人,通常都是死给别人看的,哪里这么轻易就真的寻了短见?她只是想去看看,这阿依莲,究竟要将这将军府闹成什么模样?等了半宿,风玄墨都没有来,她就知道,一定是被那病体缠身,连行走都不便的贱人给缠住了,那心地纯善的儿郎,哪里禁得住他那楚楚可怜的妹子一番哭泣纠缠?
待入了园子,进了那处幽居,见阿依莲闭目躺了,风玄墨坐在榻边,静静守着。一如那花烛之夜,她一脚踹门,看到的景象。
凤玄墨回头看见是她,便叹了口气,深重的语气,带着乞求,对她说到:
“公主仁慈些,放过她吧。”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成瘾即是爱
三月十七,清晨鸟鸣,将军府的花园子里,水岸幽居。
风玄墨于那榻边座椅上醒来,见着榻上的阿依莲,呼吸匀净,气色缓和,才松了口气。
这妹子,屡次替他出生入死,又视他为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自然怜惜。当初,他向她的父亲起誓,要照顾她一生,换得香雪海十万马贼。她本是一心念着,要嫁与他为妻,他实在生不出这儿女情意,坚决拒了,本已辜负了她,如今,她手脚皆残,且也是因着他,所以,纵然性子偏激古怪些,他也容得。
见着她手脚伤情有起色,公主又操心着替她寻嫁,他心里其实也很感激,若是能寻个稳妥的曦京人家,将这妹子风光地嫁出去,也算是不辜负她父亲的嘱托。昨夜宫宴回来,见她尚作主张,将一群乌七八糟的外人请到家里来,这样一闹腾,他心里亦有些不悦,后来,送她回园子来,私下里问她实情,她一番哭诉,一口咬定公主要害她,直说哪家的主母都容不下她这种碍眼的人。
这女人间的争斗心思,他不太懂,且这事情尚未明了,还要等明日徐太医来了才清楚,听得也就有些不耐,又想着公主那边,兴许也是等着他去消火气,便好言慰了她,让她宽些心,就起身出园子。哪料趁他一转身,她就自己推了轮椅,直直往那一人多深的池子里去。幸好他尚未走远,听得依稀水声,赶紧回头来寻,又抓捞得快,才又将她捡了回来。
见着那半死不活,了无生趣的模样,他也心疼。不多时,公主来看,他就不知为何,说得重了些,那女人一听,当场神色凝住,只字未言,调头就走了。似乎是他的那句话,将她伤着了。他也心慌,直想追了她,软言相慰,可这榻上的妹子,浑身冰冷,气息微弱,他于心不忍,终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此刻,见着这妹子无大碍,才想起今日禁卫营中有事,当下也不叫醒她,只吩咐了下人好生照顾,出了园子来,回书房里更衣整饰。想着西厢那晨间贪睡的人,怕也不愿意他此时去吵她,便准备先出门,去军营中走一趟再说。
出了东厢书房,于庭中过,却见着那西厢房门大敞,一问紫衣,才说公主天没亮就出门了,问去做什么,紫衣没好气地回他,大人都不知道,她如何知道?他只有包容了笑笑,径直出门去。
在军营中,花了个把时辰,将正事交代得差不多,就见着徐太医来了。那老爷子气喘吁吁,额角满汗,直直将他拉到一个清静处,一边说话,一边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说是天不亮,他这一把老骨头,就被他这大将军家里的刁蛮公主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气势汹汹问他,那药方子是怎么回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细细问了昨夜的情况,才知晓这其中缘故。
原来,他开了两个药方子,第一个接脉续脉,第二个养精祛毒,因为但凡猛药,必有余毒,他还特意叮嘱了那莲姑娘,两个方子一定要交替着吃,不然,便是自损其身。当时,还想着这内宅多事,特意避开了诸人,单独与那她交代的,甚至连公主,他也没说。如果昨夜那事是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莲姑娘只服了第一个方子,折损自己的身体,来施的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