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那乱石阵中回来,他就打定了要舍了性命来成全她的主意,此刻,才会没了求生的意志,只是,他却不懂,没了他,她要这脚下的万钧黄金,万卷藏书,来作什么?
“你这个混蛋!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来,背你出去。”她再也听不进去他的昏话,爬起身来,迅速振作精神。她向来,昏心不昏头,心中认定一个念头,他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她只要将他挪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稳住他的心脉,他就还有救。
“公主,等一等,听我说完……再走。”那人伸手来,勉强捉了她的手,又示意她去看地上的重剑:
“这云都城启,亚父……必定要来看的。我的血,是亚父的法术之媒,我若气衰血凝,他的法术,也就不灵了,五百隐者便不再受他控制。这玄墨剑,你拿好了,有它在手,五百隐者会奉你为主,听命于你,加之你还有八千骑兵在手,亚父……他即便来了,也不能耐你如何。”
第三卷 定江山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拒饮忘川水
“这云都城启,亚父……必定要来看的。我的血,是亚父的法术之媒,我若气衰血凝,他的法术,也就不灵了,五百隐者便不再受他控制。这玄墨剑,你拿好了,有它在手,五百隐者会奉你为主,听命于你,加之你还有八千骑兵在手,亚父……他即便来了,也不能耐你如何。”
凤玄墨抓了她的手,要她去拿地上的重剑,还要赶她走。断断续续的气息,不求生望的决绝,仿佛说完了该说的话,了了心愿,下一刻就可以闭眼了。
夜云熙一听,反倒收了起立之势,一个转身,靠背伸腿,也靠着石壁,于他身边坐了下来,冷哼一声,与他卯上了:
“你的亚父要来吗?正好,我还正要去找他呢,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等他。”
这呆子木头,熬着半口气,与她说了这么多痴话,俨然一副交代后事的架势。若她走开了,没准他就真在这冰冷地宫里安心睡了。所以,她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里,吵着他,让他不能松了那口气。
他明知断了血誓可解三生醉之蛊,却一直瞒着她,且到现在也不告诉她具体的解法,可见那痴心执念中,对忘却前尘的恐惧,大于一切。她又于心何忍,再去逼问他。不过,他不说,他的亚父,肯定会说的,且根本不用去担心这位大祭司是否知道解断之法——先前,不正是他的亚父要逼他与她解除血誓,了断关系吗?那么,她就在这里,等着这位神通广大的高人到来,不就是拆了鸳鸯两下里,从此萧郎是路人吗?只要他安好,她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傻……”凤玄墨见她靠了石壁,生根似的坐下来,微微转头看着她,又轻笑,竟然是笑她傻,可她听他接下来的话语,才觉得这呆子方是傻到了无可救药之的地步:
“亚父若是此刻来了,见我这模样,定是不会救我的,他只需封住我的筋脉,让我气不衰,血不凝,却无所知觉,沉睡不醒,我便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主,助他法力长青,他求之不得,何必救我?我若活生生的,还要与他作对……”
“你明知他这样待你,你还视他如父,还……”夜云熙心中激荡,突然语塞,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天穆山石洞里,那些带笑的回忆,犹然在耳,他说,亚父视他如亲子,亚父爱而不能,亚父是个可怜人,还抱着她撒娇,一味央求她手下留情……她还以为,真的是养育之恩,相濡情深,哪料,他是明知阴险凶恶虎狼意,却还以皎皎纯净明月心!
“公主不知,遇见公主之前,我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待我更好之人……”那低到尘埃里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偏头来抵她侧脸,一个无力滑落,垂在她胸前,她伸出双手来,将那颗头颅捧了,十指伸进他发丝里,用自己的脸去贴他脸,又递双唇上去,细细地亲眉眼与冰唇,她知他意,想要在她这里讨些温存,取些暖意。
那人果然安静了,偎在她怀里,温顺得像着绵羊,不再急急的说话,只舒筋展骨,享受这片刻些许的温暖。
夜云熙却觉得,她怎么能也这样傻坐着,任由他乱来,眼睁睁看他……她向来,不见黄河,誓不罢休。便又试着与他说:
“阿墨,你不就是怕记不起我吗?不怕,哪怕你饮的是百川忘情水,可是我还记得啊。你只要活着,我自然不会弃了你……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
“不要,那样的……我该有多讨厌,公主该有多辛苦。”那人懒懒的声音,似在撇嘴撒娇,生与死的距离,在他选来,只如甜与咸的区别,只依她的口味,“这样就好,不求公主日日挂念,偶尔想一想我,就好。”
“呵……”她听得忍不住嗤笑,心中狠骂这狠心的人,太轻看她,“偶尔想一想,恐怕都难。四国间,那么多才俊儿郎,排着队的追求我,用不了几天,我就把你彻底忘记了。”
“那样也好……至少,公主开心。”凤玄墨顺着她的话,一如往日,只想顺着她的意。
“你就这样赖在这里,就不怕等下你的亚父来了,要伤害于我?”她提高音量,陡然问他。这哀伤之时,无奈之极的绵绵斗嘴,她快要承受不来,直想崩溃。
“亚父与我约定,三月二十一日,曾经的埋城之日启城。到时候,若我与你断了血誓,我便安然无事,继续做一个奉他为大祭司的狐族之首;若是没有,我便是此刻这地步,他亦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控制我,总之不管怎样,他都坐收云都,怎么都输不了……可是,他却想不到,我提前了一日,这会儿,这手腕血口都已经干凝了,等他明日来时,我已经全身僵硬,于他也没有用了……”
“你这个傻瓜,傻得无可救药……”她听着悚然,只觉得他心思太密,瞒她太深,又替她想得太尽。便抖着哭音,伸手去捂他的嘴,不想再听那虚弱气声,只想他能安安静静地,歇会儿,她的翩翩儿郎,从一出生起,就过得太辛苦。
“他的确是傻,傻得无可救药……”石阶处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重复着她的话,空荡地宫,石壁回音,有叹息,有责怪,还有些睥睨万物,不屑一顾的……冷漠与骄傲。
“亚父……”凤玄墨一声惊呼被止在口中,一个炫白的身影从石阶处瞬间蹿了过来,在他身上一番上下点戳,封住了他全身经脉,他就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彻底昏沉了。
夜云熙一把抓起脚边的玄墨剑,踉跄两步,站起身来,母兽护犊般,张牙舞爪,笨拙提剑,想要将这欺过来的人影赶开,这黑黝黝的地宫里,那一身白袍白发都晃得她双眼生疼。
“他的命硬得很,生下来就克父克母,没那么容易就死。你跟我出来,我看看。”那人无视她的紧张与防备,阴阳怪气扔了一句话,转身就朝外走,似乎笃定,她一定会跟上去。
的确,她只能跟上去,命悬于他手,不得不低头。转头看了一眼地上昏睡之人,都说了他命硬,她到安下几分心来,勉强拖了那把玄墨重剑,往石阶处走。
等跟着这白袍怪人走出石阶,上了地面,她才明白,那句“你跟我出来,我看看”是何意,那人转身来,未等她适应外间明亮光线,已经将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什么似的,打量了一遍。
她于那强光中侧身,寻了个不直射的角度,方才挺直了腰背,平展了眉眼,就听见一声眼高于顶的嗤笑,将她踩在这废墟里:
“什么眼光?就这副清汤寡水的模样,也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位通天入地的大祭司,除了心狠手辣之外,那嘴,尚还不是一般的尖酸刻薄。可是,她怕什么,除了怕此刻地宫里躺着那人弃她不顾,其他,还真的没什么怕的。遂瞪了眼回看过去,亦将那一尘不染的白袍,一丝不乱的银发,模糊了年纪的妖道容颜,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上一遍,心叹,这民间有言,果然儿肖母舅。
嘴边也学他,挂一缕嗤笑,直直往他心上捅刀子,她知道,该如何对付他:
“在你眼里,我自然比不得天女的卓然神采。”
“……你知道得还不少。”那妖道果然微微一怔,默了两息,才吐出一口轻蔑。
“当然,他什么都告诉我。”夜云熙上前一步,骄傲地偏头,撇嘴一声冷笑,意思是,你在我面前,已经没有了秘密。下一瞬,却正了声色,铿锵道来:
“他告诉我,你违背伦常,暗恋天女,却又小肚鸡肠,得失心重,嫉恨赫连赤那,便暗中勾结北辰人,意欲夺城池,抢宝藏,嫁祸那被你蒙在鼓里的西凌王。未曾想,害死了天女,毁灭了全族。你非但不以为罪,反而以复仇之名,行野心私欲,以神灵之名,行妖法蛊毒。你煞费苦心隐瞒二十余年,诱他杀亲父,要他借兵灭西凌,他想弃了这莫须有的仇,你却还要逼他饮下蛊毒,逼他在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心爱之间去选择。”
第一桩,是她大胆猜的,当年,西凌与北辰合攻云都城,为何后来狐族的复仇誓言里,只有西凌,没有北辰?说不定,这位掌控一切的大祭司,最清楚。后面的,是她听了凤玄墨的话,耿耿于怀,替他鸣不平的。不喘气儿地说了,意犹未尽,话亦未完,遂再提一口气,逼上两步去,直视废墟阴影下,那个不动声色,却渐显苍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