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谋,你自己也是会点防身术的,应该不会那么轻易被人给杀了吧?
瞥见树叶上有血迹时,她立刻放慢了马速,四顾左右地寻了起来。一抹竹叶青的带子忽然扫进了她的眼帘,她立刻跳下马背奔了过去,就在挂着带子的那丛龙葵草后面,她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江应谋——右侧小腹被捅了一剑,鲜血浸染了整个腹部,猩红猩红的,看上去是那么地夺目血腥,而江应谋本人,早面无半点血色,好像已经没气儿了似的躺在那儿!
“江应谋!”她吓了个脸色发青,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去探了探他的颈脉,还好,活着的,还活着,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对,止血,得赶紧止血!
江应谋的身子不能失血过多,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男人之前虽然恢复得很好,但终究是底子太薄,经不住过大的折腾,倘若不能及时止血,他很有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当场死亡。
可她是慌的,不知是看见了这男人腹部那一大片血还是那张貌似快要枯萎的脸,她竟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奔回马匹旁边取药的时候摔了一跤,奔回来的时候又摔了一跤,用右手往伤口上抖止血药散的时候,那手哆嗦得像发了羊癫疯似的!
“江应谋……”她手抖,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用?就来了两个刺客就把你弄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对付魏家夏家?你果然都是吹牛的吧?听见我说话了吗,江应谋?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这男人没给她任何回应,依旧面色苍白地在那儿躺着,仿佛已经死了过去。
“我跟你说,你还真不能这样死了,你要这样死了那就太过分了知道吗?我有多少帐还没找你算呢!”撒完止血药散,她又用微微颤抖且满是鲜血的手去掏事先准备好了的包扎布带,“江应谋你真是个笨蛋,我老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光是脑子聪明,不会功夫有什么用?人家一剑刺过来能用你的聪明去挡着吗?真是个笨蛋,什么稽国第一聪明人,也就是个笨蛋!笨蛋!”
一阵风过,一大股浓烈的血腥味儿扑散开来,头顶上响起了两声呱呱,是闻着味儿赶来的乌鸦。
“滚!”她仰头怒喝了一声,乌鸦被惊,扑着翅膀飞开了。
包扎妥当,她又爬起来奔向了自己的马,从马背上的搭囊中取出药丸盒子和水囊,给江应谋服下了五颗百参丸,跟着又再查看了一下伤口,血给止住了,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斗篷给江应谋覆上了。
跟着,她开始试着喊醒江应谋,因为在这样阴冷潮湿的林子里,醒着会比一直处于昏迷中更安全,但一声过去了,十声过去了,二十声过去了,三十声过去了,江应谋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江应谋……”不知是喊累了还是心累了,她喊着喊着,嗓音便酸涩了起来,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隐隐地带着点哭腔。她埋头下去,将额头放在了江应谋胳膊旁,双肩耸动了两下,两行清泪滑落,滴在了碧绿的青草叶儿上。
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什么强大的气流侵袭了自己,冰凉蔓延全身,恐惧逼近心门,无助得像个快要失去至亲的人一般,只会默默淌泪了,可眼前这个明明是自己仇人!
为何,为何在这一刻不是欣喜若狂?为何眼看着江应谋将死却不是彻头彻尾地快意恩仇?那侵满全身的冰凉来自何处?这穿彻心扉的凄寒又来自何处?一阵一阵的,逼得自己像个可怜的弃妇似的在这儿作莫名的哭泣。
江应谋,这算什么?我活过来了,你又死了,你告诉我这算什么?我的仇该找谁去报?你干完了所有的恶事却撇下我一个人孤单地在这世上复仇,那是不可以的,你得活着,活着看我如何恢复炎氏山河,看我如何将那些罪恶之人送入无间地狱,你得给我一个解释……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你知道吗?
原来,当一个与你共享过曾经的人要离去时,即便他是你的仇人,你也未必可以快意恩仇,因为你心中仍为他保留的那部分会在这个时候生生地从你柔体里拉扯出去,生痛,绞痛,各种痛楚全都会涌上来……
原来,当江应谋即将离去时,她所收获的仅仅是这样的痛而已。
“江应谋,你一定要一直这样卑鄙无耻任性可恶吗?”她缓缓抬起头,双瞳里满是不断垂落的泪珠,“我曾相信你是个好人,难道你就不能做一回好人吗?醒过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炎王室?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自己去找答案,一个人孤零零去寻找一个你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答案,很累知道吗?江应谋,江小白,你得醒过来,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得醒过来!”
可那张白如死灰的脸没有一点反应,就像一幅简单素雅的水墨画褪去了大部分颜色,仅余下干枯的白和似有似无的黑,惨淡且灰暗。
“江小白……”她哽咽得再次垂头,“你太卑鄙了……什么卑鄙的事儿都让你干了,早知道就该让我亲手解决了你,你个卑鄙小人……
“无畏……”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忽然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江小白?”她猛地抬起头,“你醒了?”
“无畏……”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做个决定
“什么?你要水?”因为激动,她又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往前趴了两步,俯身下去贴近了问道。
“无畏……”
“呃?什么?你说什么,江小白?你能不能先睁开眼睛再说?”江应谋那气若游丝的喉音实在太细太弱,除了他自己,别人恐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或许听见了她的呼唤,他那一双松散疲倦的白眼皮像徐徐开启大幕似的缓缓地打开了——灰黑色的瞳孔里布满了虚弱,空洞洞的像没了灵魂似的,但那股江应谋式的忧郁仍在。
“认得我吗?”她睁着一双大大的泪眸,也不管眼泪如何啪啪地打在江应谋脸上,就只想从这男人口中多听到一句话,哪怕多一个字也好。
那双灰眸凝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有所回应了:“别哭……哭什么呢……好好的……我不会去跟……跟父王告状的……”
“什……什么?”她脸色微微僵了,父王?这是哪儿跟哪儿呢?
“怕了吗……终于知道怕了吧……”他略略发凉的手背缓缓抬起,轻轻地落在了她满裹滚烫泪珠的右眼角,“你可真是个小蛮子……炎小蛮……这名字取得真没错……别哭了……我不跟父王告状……乖……”
天,他是伤迷糊了吗?他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上吟殿吗?
那一回,他也是这样地昏死了过去,就因为她那不知轻重的一脚。当时她害怕极了,一直守在他床前,哭着跟他说:“江小白,你不要死,我不踹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不醒过来的话我还会继续踹你的,醒醒啊!醒醒啊,江小白!”
然后,过了没多久,他真的就醒了,醒来后也是这样温柔地替自己拭着泪水,跟自己说:“乖……别哭了……我不去告状……咱们谁都不跟父王说……连母后都不说……好不好?”
难道这男人真的伤糊涂了,意识出现了错位,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就是那守在床前痛哭的炎无畏?他居然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心口没由来地就酸涩了起来,缓缓垂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了覆盖于江应谋胸前的鸦青色斗篷上,哭着哭着,那只微凉的手又伸了过来,来回地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摩挲:“乖……我都原谅你了……别哭了……炎小蛮是不哭的……你忘了?”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她哽咽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那只手绕过了她,轻落在她后脑勺处,稍稍用力往下一带,她上半身就像一截轻绸似的,柔柔地落在了江应谋的左胸口上:“你当我真的伤糊涂了吗……我没有……我记得……你是我最心爱的小公主……炎无畏……”
什么?
仿佛有谁狠狠地朝她心口上击打了一拳,方才盘亘在心口的那股酸涩瞬间化为了肝肠寸断的沉痛,使她瞬间有种想要歇斯底里的感觉!她睁大了泪眸,死死地盯着眼前微微摇曳的几株青草苗,大滚大滚的泪水从她湿润的眼眶中翻滚涌出——
我是你最心爱的小公主……江应谋,你确信如此?
“无畏……”江应谋又轻唤了起来。
她惊愕着,凝噎着,没有回答。
“无畏……别哭了……”江应谋用他那只大手轻揉着她被汗水打湿了的长发,“再哭……江尘会笑话你的……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对不对?原来……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是个小鼻涕虫……很羞人的……别哭了知道吗?”
江应谋,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你真的还留恋待在上吟殿的那六年?你真的还留恋……我吗?
除了痛哭,她不知道此时还该做些什么了。江应谋的每一个字都像酸涩的米醋正一点一点地溶解着她内心的尘垢,也染熬着她的伤口,痛得不知所措,因此也哭得无法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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