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上的她缓缓抬头,回答道:“留下江应谋,我自有我的打算,当初炎氏之灭我心中尚有许多未解的疑惑,想找他问个清楚。”
雷洪眉心皱紧:“此人会有真话吗?此人乃是炎灭罪魁祸首,他必然会为他当初所做的孽事辩驳,公主居然还信他?像他那样的人就该拖到阵前,当着那群稽国人的面杀了而后快!”
“雷洪将军,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江应谋吗?”她挑眉问道。
雷洪扭脸一旁,略显不快道:“难道不该怀疑他吗?要问这灞城内外最该被怀疑的人是谁,也就是他江应谋罢了!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公主为何要把一个炎氏罪人留在灞城?那样的人随时都会危及咱们的大业,致咱们全军覆没,难道这些公主就没想到过?”
“江应谋是有可疑,但他根本没法传递消息出去,他几乎连县衙的大门都没迈出去过,与他接触的人不过就是后厨上几个,即便他得了消息,也是传不出去的。”她认真道。
“就算不是他,可公主这样将他留在身边会不会等于引狼入室?”另一女将裴娴也插话了,“即便此回泄密的人不是他,可有他在,就等于多了一份危险,属下还请公主三思,速速处置掉江应谋这个炎氏罪人。”
“好了,”单箬抬了抬手,“先别拽着江应谋单论,江应谋有嫌疑,其他人也有。殿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与单箬对坐的郑憾耸了耸肩,微微带笑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似乎也是个外人,身上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所以我就不说什么了,等山主盘查便是。”
裴娴忙接了话:“殿下言重了,我们又怎么会怀疑到殿下头上呢?坏了这回夜袭奉城之事,对殿下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殿下不远千里亲自来助阵,这份诚心谁都看得见的,山主,您说是吧?”
单箬点头道:“殿下不必介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咱们坐在这儿,也是为了能尽快将泄密之人找出来。”
“那好,那我就跟你们说一段从前与江应谋打交道的经历,”郑憾坐直了身子道,“相信大家应该听说过我郑国的高越城失了又复,复而又失的事情吧?原本高越城已经交换回来了,但岂料当晚晋寒便向高越城发起攻击,高越城抵抗不过,向锦城求援,那时原本我是想亲自前去的,可各位知道我为何没能去成吗?”
裴娴道:“听说是因为殿下身体抱恙?”
“抱恙是真的,但各位知道为何本王会偏偏在那个时候抱恙吗?”
“莫非有人对殿下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郑憾斜瞥了主位上的她一眼,起身踱步道:“怪只怪本王当时疏忽了,以为江应谋到了本王府上多少应该知道收敛,哪曾想到就算那个男人病得奄奄一息了,照样能生出许多害人的主意。当时他说无聊想作画,本王便应允了,为避免他向外传递任何消息,他所作之画本王都一一看过,并没有任何不妥。”
“那殿下是如何中招的呢?”裴娴问道。
“秘密就在那些画里,他料到本王不会留下那些画,会一一烧之,便在作画之时偷偷往里添了一种特殊的花粉,花粉在燃烧时会散发出毒气,从而使本王身体抱恙。”
“竟会是这样的?”裴娴惊讶不已,“那江应谋果真是江应谋,真是什么害人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呢!山主,公主,那江应谋如此地无所不用其极,谁能保证这回泄密的人不是他呢?没准他就是用一种咱们根本察觉不到的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当然,我提起这件事并不是说泄露者就是江应谋,”郑憾继续说道,“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提醒在座各位,也顺便提醒提醒无镜公主,江应谋此人诡计多端,留在身边实在是不妥,希望你再三思量。”
“我也觉得不妥!”裴娴随声附和道,“我觉得无论这回泄密的人是不是江应谋,都应该将他逐出灞城!”
“岂能逐出灞城这么便宜了他?理应将他斩杀于阵前,方能消了我心头之恨!”雷洪高声道。
单箬转头望向她:“公主以为呢?”
她脸上没任何表情,目光清冷地看了郑憾一眼,转向了单箬:“单姑姑,您以为眼下咱们是先找出那泄密之人呢还是先解决江应谋的事情?江应谋是可疑,而且是最可疑的,就因为有他这个最可疑的在前挡当着,咱们可能就看不到真正藏在背后使诈的了。我想让大家好好想想,此事一出,你们个个的矛头都指向了江应谋,都非要江应谋以死谢罪,但江应谋在你们口中又是那么地狡诈阴险,他会为自己挖这么一个死坑吗?”
单箬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公主说的也不无道理,江应谋或许是最可疑的,但这回泄密可能真的不是他,而是有人想拿他当替死鬼。那么以公主之见,泄密者最有可能是谁呢?”
“在灞城内,知道你们将于昨夜偷袭奉城的只有三个人,我,扈游以及郑殿下,我并没将此事告之第四个人,所以这秘密不应该是从灞城内外泄出去的,倘若真是,那这个泄密的人就在我们三个中间了。”
雷洪接话道:“公主的意思是泄露是从我们那一方泄露出去的?这趟随我们前去的都是已经在雪飞崖上待了好几年,忠心于炎氏的将士,个个都是忠肝义胆的热血汉子,他们又怎么会把咱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公主又何以如此肯定泄密的人不是那江应谋?”
“雷洪你先别激动,”单箬打圆场道,“公主只是就事论事,事情还没查清楚前,确实无法断言到底谁才是泄密者,谁都有嫌疑。”
雷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眼含杀气道:“无论这回查出是谁,江应谋都不能再留下,否则难以向众将士交代!我在此还请公主早下决断,不要留恋昔日江应谋在博阳待你的那一点半点好处而迟迟不下决心,从而误了咱们的复炎大事!”
“没错!”裴娴也道,“江应谋不能留,留下早晚是个祸害!请公主早下决断!”
又商议了一会儿,这几个人都散去了。她没走,坐在大椅上思量着这回的事情。没过多久,郑憾又回来了,见她还在伤神,便道:“你还在想如何保住江应谋吗?”
“我知道,你们都想他死。”她道。
“不是我们想他死,是他本该以死谢罪。”
“向谁谢罪?炎氏吗?”她抬起头来,目光冰冷,“究竟你们知道多少当初的事情?你们每一个人都未亲身经历过那一场乱世,就凭听说据说传说来判定一个人的死罪,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听你的口气,你不但不拿江应谋当泄密的嫌疑人,你还认为他没有对不起炎氏?”郑憾眼露失望,缓缓摇头,“你怎么会这样?你这么想会让你手底下那些忠于炎氏的将士多么寒心,你知道吗?他们在外面浴血奋战,而你,却在这里为一个炎氏的罪人辩驳,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一个外人,”她的音量不由地提高了,人也从大椅上站了起来,“以何评判江应谋就是炎氏的罪人?炎氏之灭灭于何因,你真的知道吗?当初在炎王宫在赫城所发生的种种你看到了吗?你将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求证过吗?你确信你对江应谋如此地偏见不是来自于你两次败于他手?”
“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心胸狭窄,挟私报复的小人,倒连江应谋都不如了?”郑憾那淡淡的失落中带着些许的不服气。
“你总想比过他,是吗?就因为想比过他,所以才事事针对于他,甚至做事不计一切后果?”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郑憾略略愤怒了。
她迈近两步,双眼紧逼郑憾,“我希望这回泄密的那个人不是你,否则我真的是难辞其咎。事情是我告诉你,我当时是真的相信你愿意与我们结盟共同对付稽国和戈国,但现下我有点不相信了。”
“为什么?”郑憾紧着牙龈问道。
“因为江应谋提醒了我,你来此或许不是为了联盟,是为了睡女人和收拢可用的部下。”
“呵!你就那么相信江应谋吗?你相信那个曾经抛弃你堂姐的男人?你难道还想像你堂姐似的再被他抛弃?林蒲心,你也想活成一出笑话吗?”
她脸色一紧,目含怒色地瞪了郑憾好一会儿,然后才心口沉沉地缓缓说道:“我告诉你,她不是笑话,炎无畏不是笑话,她只是被那些歼诈之人,以及那些阴谋诡计迷了双眼,误以为自己成了一出悲剧,但她不是,而且,她也根本不需要你的任何怜悯和同情!”
“给我回来……”
“放开!”她使劲甩开了郑憾的手,转身怒道,“我不是你玩物,更不是你的猎物,想狩猎我来达到你内心的满足,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我对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儿女私情!”
抛下最后一句话,她拂袖而去,留下一个脸色黑郁的郑殿下。片刻后,郑憾忽然扭身踹翻了旁边一张椅子,黑脸上泛起了怒红,拳头攥紧道:“江应谋……你这个无处不在的小人!”
“殿下……”卫匡进来唤道。
“我下手是不是太轻了?”郑憾扭头来,满眼凶光道,“你说我是不是太仁慈了?居然只是想着要逐那小人出灞城,居然想饶那小人一命,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仁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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