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南宇就这么看着朝他奔来的女子,她行踪飘忽,哪怕离得近了,也是捉摸不定,转瞬消失,转瞬出现。
“走吧!”凤盈一下蹦到他面前,仰着脸,上面带有点点雨迹。
“走吧!”抬手为她抹去脸上的水珠,慕容南宇这才再次迈开脚步。
这一次,他放慢了步伐,细细听着身后因灵物而欢喜的声音,面上渐渐染上笑意,因着她的欢喜而欢喜。
第275章 折损的面容
行了几里路,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在山谷内回响,带着灵动和缥缈。
脚下的嫩草越发清绿,从不过鞋底的嫩芽变为遮住脚踝,软软地摩挲轻拂,痒痒的,很是喜人。
此时的雾气已渐渐散去,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偶有风吹过,才会带来些许雨点。
“这儿当真漂亮,再过些许时日会开满花吗?”自打进了这谷内,凤盈眼中的笑意便没消失过,将手中的油纸伞放下,仰头瞧着天上的雀鸟,随着它们的盘旋而转动。
忽的,天上的鸟儿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秋叶悬在她眼前,安安静静地贴在白幕上。
“本王稍不留神你就胡闹!”慕容南宇为她撑着伞,抬袖为她拭去鬓发上的细小水珠。
“那雀鸟也是鬼老养的吗?”一手将他的伞拨开,同时引颈朝外瞧去,凤盈眼中满是好奇。
这个山谷瞧着好生熟悉,可她回忆了半响愣是没有印象。应当是她没来过吧,不然这般灵气的地方她又怎会不记得呢。
“你身子尚未痊愈,不能淋雨!”慕容南宇说着,一手按住她的腰,制止了她朝外跑的动作。
“我就瞧一眼,就一眼!”凤盈一手比出食指,另一手扯着他的衣袖,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商量道。
“待会再瞧,过了这谷地便是一片天晴!”这一次,慕容南宇不再让她一人独行,大手霸道地箍着她的细腰,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将她勾走。
“慕容南宇,你当真比我大哥还多事!”凤盈一手扯着他的手,一手去挠他痒痒,可挠了半响对方愣是没反应,就这么不急不缓地朝前走着。
说到凤阗,凤盈先是一喜,旋即眼中划过落寞之色。
“这个山谷名为无忧谷!”慕容南宇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恩?”凤盈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不明地看着他。
“这是师父的宝地,原是叫的鬼谷,十年前因着一小姑娘掉了下来,名字也就跟着改了!”慕容南宇说着,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在回忆以前,更是在享受当下。
“……”眼睑颤了颤,凤盈有些迷蒙,这鬼老素来脾气不好,怎会因着一个小女孩将自个的山谷改了名字呢。
被慕容南宇勾着腰行了一段长路,熟悉感越来越浓,凤盈这才想起,方才那片迷雾中的谷地她曾在梦中见过,百花齐放,潋滟成精,还有那黑红色的大蝴蝶引路,叫她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那小姑娘表字‘长乐’,因着甚得师父欢心,所以将鬼谷更名为无忧谷!”慕容南宇言罢,脚下步伐顿住,眉眼含笑的瞧着她。
“我?”凤盈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凤盈,字长乐,可不就是她的表字。
“你瞧!”慕容南宇指向远处的茅屋,上面的茅草焕然一新,显然是刚换了没几日。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凤盈瞳孔不断放大,唇角扬起,欣喜道:“这是……这是那个山崖下,可不对啊,这里没山啊!”
“山离这不过十丈,因着那处雾气正浓,所以你瞧不见!”
耳畔是男子低醇的声音,凤盈瞧着那奔流的小溪,再看看干净的茅屋,不由无限欢喜。
果然是这里,她当初受伤,在此处待了将近一个月,在那一个月里,她认识了性情古怪的游方鬼医,还有那面目折损却气度非凡的少年。
犹记得当时是那少年将她从山崖下救走的,他声音低醇悦耳,带着一丝变声的沙哑,有股狂风扫木的霸气,还有股寒冬腊月的冷。
抬眼看着那高大的男子,凤盈垫脚,比了下二人间的身高,忽的叹了一声,分外郁闷道:“怎还是比你矮那般多呢!”
“本王是男子,你是女子,自然是不同的!”慕容南宇说着,前进几步,手拂去她肩头的尘,用一种低哑的声音道:“连这都不晓得!”
恍然间,眼前出现一面容残缺的少年,他半弯着身子,长指拂去她肩头的尘,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冷意:“连这都不会!”
“你……”凤盈有些晃神,抬手,在他眉眼上勾勒,呐呐道:“你当初是怎么回事?”
她想问很久了,记忆中的少年和眼前的男子相去甚远,一个是冰雪,一个是柔水,一个杀气沉沉,一个波澜不惊,十年前和十年后的他气度差别甚大,容貌变化更是天翻地覆。
“师父划去的!”慕容南宇语气像说戏本那般淡然,落在凤盈耳中却犹如惊雷。
她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为什么游方鬼医会将他的脸划得血肉模糊?为什么小小年纪的他要遭受那般磨难?为什么没有人阻拦?
一想到他眼底化不开的冰寒,那与年纪不符的冷酷和杀意,凤盈心口一紧,像被大手捏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心痛无比,而慕容南宇的下一句话更是叫她骇然。
“是本王让师父这般做的!”慕容南宇话落,便被紧紧抱住。
“你别哭!”感觉到怀中女子的身子在轻颤,慕容南宇赶忙安慰。
“慕容南宇,我真庆幸,庆幸十年前便认识你!”凤盈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入他的胸口。
没有人会无故自残,他会有那样的要求,定是为了什么计谋。若是放在往日,放在她不喜欢他之时,她定然觉得这人阴狠无比,一个人对待自己都能如此残忍,那么对待他人呢?可她现在喜欢他,她只觉得心疼,只觉得他现下一定很苦,他肩上有着很重的担子,重到他不能为自己而活。
“当是本王庆幸!”如果不是年少时遇见她,他不知现下的自己是否还是这般模样。
“没错,当是你庆幸!”凤盈仰头,眼中有着明媚笑意。
她眼中有着一方天地,而那五彩斑斓间,他是最显眼的。
慕容南宇深深凝视着她,长臂一伸将她环住,感受着她言语之外的柔情。
她不善表达,不会用眼泪来流露疼惜,可她眼底的欣喜与爱慕,比起那万般同情要好百倍。
他告诉她这些,并不是想引起她的同情,他只想叫她了解他,了解这张淡淡然面皮之下的慕容南宇。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了萦绕在二人周身的柔情秋水。
“鬼老也在这?”凤盈以唇形问道。
“什么庆幸不庆幸的,一大早便在这吵嚷,扰人清梦!”苍老的声音入耳,很快便有一抹玄色掠过。
“义父,等等孩儿!”温吞的声音响起,凤盈尚来不及松手,就与柳宗撞了个正着。
“盈儿!”柳宗一喜,大步上前将她抱住:“在这见着你可真好!”
“柳……”
“柳御医!”慕容南宇低沉的声音传来,凤盈只觉怀中一空,整个人被生生抱开。
“原来……”了然的眼光在凤盈身上徘徊,柳宗一手摸着下颚,面上的笑有些微不怀好意:“此处确实风景宜人,很是适合幽会。”
虽然是在揶揄凤盈,但柳宗是打心底里为她欢喜。
慕容南宇待她无疑是真心的,而她与慕容南宇在一处亦是开心的,她眉梢眼角的喜气,还有看慕容南宇时的眼神,都没了往日的清冷自持,没有了刻意的伪装,鲜活得就像她去南疆前,虽然性子清冷,但却是个爱笑的,与他们在一处也活泼得紧。
在他记忆中,她一直是活得恣意而潇洒的,可自打她回洛阳后就过得分外憋屈,还要承受一个个至亲背叛的痛苦,现下有个全心待她的男子,他这个挚友当然是欢喜得不能再欢喜。
“柳宗,你可是羡慕?本小姐有人要!”凤盈一扬头,面上挂着洋洋得意的神色。
“六王爷匡扶社稷,如今更是舍身成仁,柳宗佩服,佩服!”柳宗没有回凤盈的话,转而朝慕容南宇拱手作揖,行了个大礼。
“柳宗!”凤盈眉角一挑,怒气溢出,俨然是威胁恫吓的模样。
什么叫“舍身成仁”,这家伙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柳御医过誉了!”见凤盈一副跳脚的模样,慕容南宇非但不帮反是默认了柳宗的说法。
“盈儿,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纵然她很强大,但他依旧希望有人护着她,如今那个护着她的人出现了,他终于不用去担心她在洛阳受委屈。
“哼,柳宗你等着吧,别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等你离开大树了,本小姐非泼你一身湿!”看柳宗的眸光沉了沉,凤盈勾出一抹贼笑。
游方鬼医是她所敬重的,现下柳宗成了他的义子,她自是不好当真他老人家的面动手,但游方鬼医若是不在……
“义父!”柳宗后退两步,恭顺地立在游方鬼医的身侧,挑衅地朝凤盈挤眉弄眼。
柳宗是个温吞的性子,挤眉弄眼做鬼脸这种事落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凤盈欲开口取笑他,就听得苍老的声音道:“凤丫头,给老夫一个面子,老夫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好苗子,你可别对他下手!”
“……”凤盈看着一脸得意的柳宗,咬咬牙,最后只能应承下:“是,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