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发之年随手摘录的罢!”慕容南宇语气淡淡的,显然并不觉得写出这么一本医书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束发之年……”十五岁便着了医书,着实叫凤盈吃惊。文韬武略,通古博今,他涉猎的方面未免太多。
拿眼看了他一眼,凤盈扭身半趴在药泉边上,不时地翻阅,不知不觉间觉出一丝趣味,倒是越瞧越有劲。
他着写的医书上画的人体带了那么点滑稽,笔画扭捏,显然是故意画成这般,而上面的某些注解实在过于浅显,像是写给黄口小儿看的般。
“六王爷因何写的这医书?”他既不示人,又注解浅显,想来是为某个幼童所著,她实在好奇究竟是何人,能叫他费上这一番苦心。
视线从名册上收回,慕容南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光芒在黑夜中闪烁:“为了一贪嘴吃了毒蘑菇的小不点!”
他眼底带着几不可见的宠溺,凤盈不由得想起自己九岁那年贪嘴,生火烤了一颗大红蘑菇,然后出现幻觉,瞧见有一堆小人围着她跳舞,她心中觉得好玩,也跟着跳,好似着了疯魔般,把爹爹给吓坏了,求请数个御医才将她治好。
这般一想,她觉得他口中那个贪嘴的小不点似乎指的是她!
抬头迎上他的眸光,却见那抹极浅的宠溺消失了,他眼中只是带着笑意,淡淡的,叫人摸不清。
“六王爷……”她呐呐地开口,在他眸光再次投来后又噤声,只是这么看着他。
“怎么了?”他淡淡一笑,伸长指将她濡湿的长发向后撩去。
“没!”满腹疑惑到了喉头又被她咽了回去,握住他温暖的大手,凤盈低声道:“不过是有些困乏,你且移过来些,我想枕着。”
闻言,慕容南宇很是配合地起身,朝前跨了一小步,而后盘腿坐下,由着她将脑袋枕在他大腿上。
双手随意地搭着,她眼睑颤了颤,慢慢将眼阖上,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苍岩山山顶的风带着几缕慵懒绵软,拂过他的肩头,将他的发轻轻吹起,他低眉,就这么瞧着她,心中的喧嚣就这么静了下来。
将名册放置一旁,他勾起她的一缕青丝置于鼻端,轻嗅着,感受着上面淡淡的药香。
若是此生能就这般平静地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终究只是暂时的,她和他都背负着宿命,他自小受训,在血骨的堆砌中成长,而她在庇佑中萌芽,渐渐地抽枝,一步步走向所向披靡。
毫无疑问,他们是同一类人,只不过她内心满怀情义,有血,有肉,活得比他要逍遥自在。
长指摩挲着她的耳廓,指尖上沾上一小块黑色的皮,他笑,眸中带着一丝苦涩:“盈儿,为何会是你呢?”
第202章 染血竹剑
暖阳照入屋内,凤盈翻了个身,背对着阳光,软绵绵地枕在榻上。
这当是她出洛阳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日,竹制的床榻上铺了三层厚厚的锦被,就这么垫着,松软舒适。
竹屋外响起脚步声,她昏昏沉沉地扭过脸,隐约瞧见那欣长的身影晃过,朝西南方向走去。
昏昏睡意就这么被猛然驱散,凤盈掀起锦被,看着身上单薄的亵衣,眼睛瞪得大大的,耳上燃起红云。
脑海中有片段渐渐浮现,他将她从药泉中捞出,她有所觉察,睁开了眼,待瞧见是他后便沉沉睡去,后面发生了什么她竟浑然不记得了。
她衣裳无疑是被换了,昨日她穿的亵衣乃是浅蓝色的,今日所穿却是纯白的,还隐约可见里面藕荷色的……肚兜。
“伪君子,登徒子!”凤盈咬牙,可咬牙切齿罢又觉心头没甚恼意,当下拉起锦被将脑袋盖住,自个生起了自个的气。
她怎就这般失了防备之心呢,寻常时候有人靠近她都会清醒,却一次两次地载到了他手中。
可是,好像并非她失了防备之心,而是她信任他,很信任,就像对白芷和大哥般,往日她小憩,他二人走入她闺房她从不觉察。
动了动胳膊,只觉身上气力回了不少,通身筋骨舒畅,找不出半分异常。
将被子掀开,起身下榻,将衣裳穿戴整齐,凤盈对着那老旧的铜镜自视,就见镜中人眼底带着几分迷茫,几分未知和恐惧。
“你说,该全心地信任他吗?”现在的她无疑是全身心地信任他的,可他真的可信吗?就连最疼爱她的爹爹都能宠妾灭女,他真的可信吗?
她看着老旧的铜镜,铜镜中的人亦在看她,影像重重叠叠,可她望不尽自己心底的最深处。
她以为她信任红雪的,可只是一个香囊,便叫她生了疑,便叫她派游宏图调查,并让邱遇白送了字条,间接将红雪害死。
她真的全心相信他了吗?现在的她无疑是矛盾的,她有些看不透自己,像是相信,又害怕相信,像是怀疑,却偏偏没了防备。
眼角余光瞥见桌旁放着一柄竹剑,她缓步上前,将竹剑捏在手中掂了掂,右手握住剑柄,将竹剑从剑鞘中抽出。
或许现在舞剑才能让她平复心情,可眼前这柄被血浸得暗红的竹剑显然更适合用来杀人。
既已将剑抽出,凤盈也不打算立即入鞘,而是置于眼前细细端详。
这柄竹剑显然经历了些年月,剑身微微开裂,上头黑红色的血迹已然嗅不出一丝血腥之气,细看之下,能瞧见上头有不平的坑洼。
“司马氏,高氏,闻氏,华氏,霍氏……”低声念着上面刻着的一个个氏族,越念,心底越寒。
这些氏族大多她不认得,但其中也有那么三两个曾闻名遐迩,哪怕当时的她处于深闺中,亦是知晓甚多。后来,那些氏族都一夜没落了,一样的死法,死于竹剑之下,伤口上还有残断的竹屑。
据说那些氏族的长老都被断了手脚,挖去双眼用黑布遮盖,预示着不得超生,且尸体不同程度遭受凌虐,上面的伤都是叫竹剑弄出来的,手法无比歹毒。
染血的竹剑,竹剑上的氏族名字,一夜惨死的名门氏族,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这柄竹剑便是多年前行凶的凶器。
凶器在苍岩山上,那么凶手呢?会不会就是这间竹屋的主人?慕容南宇与那凶手又是什么关系?
手抚上竹剑,上面似有温度残存,恍然间,她眼前浮现厮杀的画面,而那画面中的小小少年在杀戮中渐渐成长,从满眼嗜血,变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从面容模糊,变为俊逸清雅的少年,长身玉立,一袭宝蓝色锦服在血雨腥风中摇曳,而他自岿然不动,一派沉着冷静。
“咚!”竹剑掉落在地,凤盈这才回过神来,躬身将竹剑捡起,入鞘,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弹了弹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凤盈抬脚出了竹屋。
屋外备好了洗漱用具,面盆内盛了大半盆的清水,一切都准备得很是妥帖。
将素绢打湿,凤盈举目张望,就见瞧见一条羊肠小道朝西南方向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简单地洗漱一番,拢了拢衣襟,阔步朝小道深处行进。
行了数十米,忽闻潺潺水声,循声望去,一片葱茏掩映,只能瞧见片片绿影。
顺着水声走去,待靠近了,就看到一身蓝衣的男子静坐在石板上,手中握着吊杆,正闲适地钓鱼。
微风拂过,带着几分暖意,整个苍岩山静谧得能听见鱼跃声,还有不时响起的几声鸟雀的啁啾。
听见脚步声,慕容南宇微微偏头,眼底带着淡淡笑意,温柔道:“醒了?”
“恩!”凤盈点点头,走到他身旁坐下,颇为不解道:“为何不直接用树枝叉鱼呢?”
用树枝叉鱼多简单,只需随手将树枝往水中投掷,最少也能扎中一条,用鱼竿既麻烦又费时,委实不讨巧。
“因为钓鱼能平心静气,而叉鱼只能宣泄愤怒。”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但他却做不到,同样是叫心情平复,他更愿意在这闲适地坐上一天,听鸟鸣风语,观山林变幻,很多看不透的也就如同日出后的山雾般消失。
“你有要事便去做吧!”瞧见他眼底的淡青色,凤盈握住他的手,极其随意地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看着微微晃动的鱼竿,感受着他所感受的平静。
“呵!”他低笑,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回想着昨日她软软缩在他怀中的模样。
他想,第无数次想坐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当他们要面对层层阻碍的那一天,她便不会离开。只是她那般信任他,毫无防备地将受伤的自己交托给他,他又怎忍心做出伤她之事,且他如今,生死未知……
柳城闹了瘟疫,但并非普通的瘟疫,乃有人故意为之,皇上已下令让他在柳城处理此事,生?死?大抵是九死一生吧!
皇上想要除去凤丞相,却又无法在短期内铲除他的党羽,所以便从盈儿那下手,却不想她胆大包天,在识破一切后竟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将所有事情推到皇上头上,逼得皇上不敢轻易动作,所以皇上便对他动了杀意。
皇上实在太过急功近利了,迫切地想要将江山重新收入囊中,想要执掌一切,想要施展宏图大志,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强装昏庸,叫美名尽数落在他这个皇子头上。
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慕容南宇瞧着水中游鱼,眼底尽是寒光。
这是死局,却也是大好机会,他若染病而死,江山自然被皇上牢牢执掌,凤朝精心布的二十五年大局霎时倾覆,乱世就此终结,百姓得以过上安康幸福的日子。他若涉险未死,民心倾覆,皇权岌岌可危,皇上只能倚仗着他,他要拿下这半阙江山,简直易如反掌。只是,那时必然生灵涂炭,烽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