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寻一处坐下,手拂过花瓣,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凤盈极目远眺,看着那一片剔透的黑,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官与匪,就像猎人与猎物,她从未想过二者会有除此以外的联系,更没想过有一天官会成为匪贼,那让她深恶痛绝,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匪贼。
“元帅!”身后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而后是怯懦的声音。
蓝衣男子低垂着头,用披散的鬓发将脸遮住,胡须长及胸口,一副颓废的模样。
微微侧头,凤盈拧眉看着这张几乎要认不出来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方才若不是他惊呼了一声“元帅”,她根本不会想到,七品官员会落草为寇。
“元帅,属下晓得你痛恨强抢百姓的草寇,属下……属下只求你不要伤害无名山上的弟兄,他们……大多都是为生活所迫,并不是天生的恶人……”他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不安和恐惧。
“烧杀抢掠,奸淫妇孺,这不是恶人所为?”凤盈沉着脸,声音里添了一丝怒意。
“属下……属下……”嗫嚅着唇,蓝衣男子说不出话来。
他要怎么说,男子的需求,克制不了?这落入谁耳中都不能接受。
可除了这点,他只能说因为不屑,因为那些女子瞧他的眼神中的不屑、鄙夷,就像看到过街老鼠般,不加掩饰的恶心。他已经落到了最底层,已经堕落了,既已为寇,又何必守着那些虚的,他说自己没做那恶事不会有人信,倒不如做了,到被千夫所指时不会觉得冤屈。
“你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又何必同我解释?”缓缓起身,凤盈阔步离去。
她一上来就听见女子的呼救,那些被驱使的女子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光,像见到救世主,喉间溢出的哽咽那般绝望,叫她心中无比怜惜。若不是她自报名讳时他的一声低呼,她早已将这山头上的匪贼全数抓起,哪里还会和他们竞技饮酒。
“属下……”蓝衣男子几乎将脑袋埋入胸口,呆愣愣地目送她离去,抬手抹了把眼睛,又抹了把,泪水依旧止不住。
“老四!”一只大掌拍上他的肩,二哥沉声安慰道:“莫要多想,凤小姐不会对我们下死手的。”
“二哥,我自来了无名山后,没睡过一日好觉,最怕的就是遇到她……因为我无颜面对元帅,无颜面对……”他肩膀一耸一耸,泪无声滑落。
第191章 内斗
一夜辗转,凤盈破天荒地失眠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直直瞧着那怪石嶙峋的屋顶。
该如何对待这山寨里的匪贼,她想了一夜都是混沌的,杀?留?似乎两样都对,又似乎两样都不对。
不知不觉,天亮了,薄薄的晨光透过洞口洒下,驱散满屋晦暗。
伸手去触那阳光,任斑驳的影在手上跳跃,黑白交错,光影摇曳,随着窗外的树的摇晃变动,而树则随着风吹而摇晃。
有什么在脑中呼之欲出,又很快压了回去,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光影变动,内心无比挣扎。
若君为风,那官便为树,民则为影。风吹,树摇,影晃,树欲静而风不止,若君为明君,又何来乱世,何来征战,何来内忧外患?
“扣扣!”敲门声不适时地响起,随即是侯谷兰放低的声音:“小姐,已经辰时了,您起了吗?”
将手收回,凤盈眸光闪了闪,道了声“进”。
侯谷兰推门而入,就见一派淡然的凤盈,当下将面盆端入,一面侍候她洗漱,一面打开了话匣子:“小姐,今天一大早的谷兰就瞧见那个叫二哥的把抓来的女子全放了,蒙着眼睛,从暗道带下去的,说是被小姐您胁迫,所以才将她们放了,那些女子感动得不得了,一个个都说您是活菩萨呢!”
“哦?”凤盈挑眉,有些意外于二哥的自觉。
“小姐,其实谷兰觉得他们也不算多坏……”侯谷兰一面说一面看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他们都挺……挺可怜的。”
“你觉得他们可怜?”舒展着身子,由着她帮忙整理衣裳,凤盈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啊,都是些可怜人,二哥是被官府强占了田宅,实在被逼上了死路,才仗着有点功夫到这山头投奔老大的!”侯谷兰喃喃着今日所闻,抹了把泪,这才为她系好狐裘:“当初谷兰来洛阳时,正值天灾,一路上都是凄凉景象,系草卖女,挖根充饥,这些都是再常见不过的。”
“……”凤盈眸光闪了闪,没有接话。
“小姐……”侯谷兰唤了她一声,见她神情冷漠,当下闭了口。
这些匪贼都是些可怜人,纵然是贼,那也是被迫的,小姐怎么就不能体谅,往别处想想呢?
理了理狐裘上的白毛,凤盈睨了她一眼,而后抬脚跨出石屋,将侯谷兰一人留在屋内。
放晴的天空格外的澄澈,一碧如洗,暖阳倾洒在身上,说不出的舒畅适宜。
在山寨内漫无目的地走着,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喧哗,伴随着几声不满的呼声:“不做山贼我们吃什么?凤盈她不是官,凭什么管到我们头上?”
“二哥,自大哥走后我们一天过得不如一天,如今你让我们弃了这山头,兄弟们喝西北风吗?”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入耳,循声望去,就见二哥被一众人围住,面上带着无奈的神色,手忙脚乱地安抚道:“我们是山贼没错,但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做山贼吧?你们也瞧见了,凤小姐武功盖世,这点险山对她来说不足为惧,若她动了杀心,我们之中没人逃得了。”
“她现在没有防备之心,今日我们可以设宴,让四哥杀了她!”老五眼中闪过寒光,手暗暗伸入袖中,不知握住了什么。
脚下步伐顿住,凤盈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杀该杀的,留该留的,心术不正之人,决不能让他们继续为祸世间。
“是啊二哥,当官的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你瞧瞧四哥的境地,再瞧瞧弟兄们,我们之中有多少人以前是将士,可最后不都被逼上了做山贼的这条路,凤盈会帮那群当官的说话,那是因为她是当朝丞相之女,她和那些当官的是一路货!”老六应和着,手亦伸入袖中。
杀气四起,凤盈眸光沉沉,等着他们做出下一步动作。
寒光微闪,二哥却浑然不知,而是拧着眉,拙言道:“我觉得凤小姐身上一派浩然正气,不可能会是个坏的,且她已经被罢官了,再说了,这世间也不尽是贪官,就好似凤小姐的爹,这凤丞相就是难得的清官。”
“二哥是执意放弃这个我们拼了命才得到的山头喽?”老六沉声问着,眼中狠光迸出。
“五弟,六弟,我们现下寨里也积累了一笔财宝,不如……”话还未说完,二哥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扭曲的面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两柄匕首同时插入他的胸口,鲜血喷溅而出,他眼前的面容扭曲、狰狞、带着嗜血的杀意。
“二哥,只有你才会这么蠢,放过大把的珠宝和美人!”老六狞笑着,咧出一口黄牙,眼中满是兴奋的光:“那丫鬟是我的,那美人小姐更是我的!”
“五哥、六哥……”众山贼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二人,“呼啦”一下散开,清晰可见二哥胸前的血不断流出,将地上白雪染出一大片红。
抹了把脸上的血,老五冷冷一笑,将刀子拔出:“敢阻挡老子财路的,只有死路一条。”
“禁止将那些美人送下山,有人问起就说是二哥命令的。”老六命令罢,见没有人动,当下狠厉地看着众人:“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跟着老子吃香喝辣,要么……”
刀子拔出,鲜血溅了他一身,染血的刀子对向众人,态度不言而喻。
二哥的身子晃了晃,闷声倒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二哥死了,三哥、四哥不管事,这山寨中为首的可不就是五哥和六哥,一切好像成了定局。
“小的愿跟六哥吃香喝辣!”
“小的愿跟六哥吃香喝辣!”
众山贼齐刷刷跪下,身子不住地颤,也不知是真为了老六口中的富贵,还是为了保命。
“你!”刀子指向其中一个个头矮小的:“去传我命令!”
“小的遵命!”矮小男子点头哈腰罢,扭身快速离去。
“速速将尸体处理了,莫要丢在这碍眼!”踢了脚二哥的尸首,老五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无情道:“胆小的东西,碍着老子财路。”
二人收起匕首,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惊慌失措的众人。
“我们去告诉四哥吧,四哥最崇敬二哥,他会出面阻止的!”其中一人冷静下来,开口提议道。
“是啊,还有四哥!”有几人出声应和,旋即寒光闪现,十数人拔出腰间大刀,阴森森道:“不做山贼我们还能做什么?那些当官的可以吃香喝辣,凭什么我们就得过苦日子?”
当下形势顿时明朗,十八人将那七人围住,大刀扬起,还未落下,忽的闷哼响起,围在外头的三人重重倒地。
“谁?”余下十四人顿时慌了,四下张望,还没找到目标,又有五人倒下。到此时他们这才发现,置人于死地的竟是柔嫩的梅花花瓣,那莹白的花几乎整片没入喉间,不溢出一丝鲜血,杀人于无形。
“快逃!”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还没拔开腿,亦重重倒下。
死的都是有心偏向老五和老六的,众人看得明白,那七人缩在原地不敢动弹,余下的九人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还没发现是谁出的手,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