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浓雾渐渐散去,周遭景致越发清明,目之所及可达十数里。
她身处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花海中,花海呈阶梯状,越往前,花丛越高,后来转为灌木,转为乔木,繁花俏立枝头,最终定格在桃梅交映的红白间。
蝴蝶飞得很快,不多时顿下等她,一人一蝶就这么前行着,她想施展轻功,却被一股力拉扯着,只能不断朝前奔跑。
薄汗从额际浸出,凤盈顿下抬袖,忽然有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温柔地拭去她额头上的汗,低醇的声音带着几分欣喜,几分无奈:“盈儿怎跑得这般快!”
“你……”凤盈错愕地抬眼,眼前男子一席宝蓝色便衣,眉眼中是宠溺的笑。
是他:慕容南宇,这般看来当真是梦了,不然万里之外的他怎会出现在她眼前。
“只有朕不在时,你才会这般活泼灵动,在朕身边当真叫你这么难受吗?”慕容南宇轻抚着她的眉眼,眸中是淡淡的伤痛。
“皇上?”凤盈一怔,这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变了,不再是一片迷雾和花海,而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臣齐齐呼声将她视线拉去,那鎏金的牌匾在阳光下有些晃眼,叫她瞧不清上面的大字。
虽然不知这是哪间宫殿,但瞧见那般多的大臣,凤盈也知他现下有事,当即福身,欲请旨离去,不料被他打横抱起。
“南宇!”凤盈小声低呼,面上泛起一层红。
明知这是梦境,但他的怀抱温度那般真实,他眼中的爱意那般浓重,又有无数大臣宫娥在场,叫她不由得羞红了脸。
“你称朕为什么?”慕容南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见怀中女子面露娇羞,眸子带着淡淡隐忍的情愫,当下喜从中来,不管身后大臣还要议事,抱着她便阔步离去。
“你……慕容南宇,你还要议事呢!”凤盈挣扎着欲从他怀中跳出,却被他箍得死死的。
眼看离那些朝臣越来越远,凤盈也就不再挣扎,软软地枕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灼热的温度。
这是梦境,会不会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那现在又是如何?她希望他能将她抱住,希望能枕在她的怀中,眷恋着那温暖。
这个认知叫她诧异,不由紧抿薄唇,微微懊恼着自己的失态。
垂眸看着怀中女子神色的变化,慕容南宇唇角高高扬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满足:“盈儿,朕就喜欢你这般唤朕,比喊‘皇上’要好听多了。”
转过游廊,跨入凤舞阁,凤盈的神识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境,不,这是梦境,她再次梦见了前世,这凤舞阁是他为讨她欢心所造,若她没有记错,此时离慕容南朝“溺水身亡”不过半年,因为凤舞阁内还有部分地方朱漆未干。
“盈儿,你可知那些大臣为何入宫?”看着怀中表情丰富的女子,慕容南宇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笑意。
“为何?”凤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记忆中那些大臣常常进宫,且越到后面,次数越频繁,她虽看在眼里,却因对慕容南宇不上心,所以不曾开口去问,现下他这么一提及,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他们劝朕立妃!”慕容南宇一面说着,一面目光灼灼地看着怀中人,只见她眸光一变,但很快恢复淡然自若的模样。
“哦!”淡淡地应了声,凤盈撇撇嘴,心中把季大人和夏正骂了千万遍。
这个季大人和夏正当真是个讨人厌的,前世她常常见到他们二人,现下在梦里还得见他两,慕容南宇立不立妃关他二人何事,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盈儿可是在吃醋?”她细微的动作被慕容南宇尽收眼底,当下猜出她有整人之意,不由朗声大笑。
低醇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凤盈斜眼瞪他,满脸自信道:“你又不会立后妃,我有什么醋可吃的!”
她对他的秉性还是有所了解的,前世他称帝时六宫尽散,不仅没有三千佳丽,更是连她都不曾触碰。
“盈儿可真了解朕!”她笃定的语气叫他越发欢喜,当下将她抱入屋内,倾身而上,抚着她细腻的肌肤,喃喃低语道:“盈儿可是愿意给朕了?”
他的唇触及她的耳廓,温温热热,气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侵入她的肌肤,传至四肢百骸。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凤盈推开他,以手护住衣裳,双眸警惕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会梦见这些,甚至他的手已经解去了她的腰带,莫不是她心里想着……
凤盈剧烈地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竟期盼着这些。
凤府现下处于非常时期,他又恰好不在身旁,所以她思念着他,这点她相信,但她心底断断是没有与他燕好的想法的。
“盈儿,你就这么不愿接受朕吗?都整整一年了,为何你还忘不掉他?”慕容南宇声音是那般受伤,隐忍,眼中眸光渐渐黯淡。
“你……”方才他不是还一脸喜悦的模样吗?怎她一推拒就变得如此颓唐?难不成……
心下还未想完,便见眼前景象已变,不再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更不是春意融融的深春,眼前有零星的火光,皎洁的明月挂在枝头上,偶有几片枫叶被风吹落,红艳如火。
抬眼看着神色颓然的男子,枫叶低头,便见自己披麻戴孝,手中还烧着纸钱。
“什么鬼东西!”将身上衣裳扯下,凤盈面色微恼。
这不是梦境,而是回忆,她能确定,她在将前世重走一遭,回顾着自己的愚蠢。
孝衣被她狠狠踩在脚下,凤盈仰头看向慕容南宇,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竟腾至天上。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般高处,她瞧见慕容南朝假意为她挡剑,实则受的轻伤落水,她瞧见宫阙迭变,有旧楼被拉塌,又有新楼被盖起,她瞧见她同慕容南宇一道泛舟,惊起荷香阵阵……
过往的一切在眼前快速划过,最后定格在一间昏暗的屋内。
她像是受到什么吸引,猛然跌入其间。
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触目是一片漆黑。
幽暗如此,是她造了太多杀戮,所以入了地狱吗?
“凤氏凤盈,征战有功,封为贵妃。凤氏凤容,护驾有功,封为皇后。容儿,这召书,朕拟得可好?”声音从屋外传入耳中,躺在榻上的女子一愣。
凤氏凤盈,可不就是在说她吗?还有凤容?可不就是大姐吗?那声音好熟悉,却又好陌生。
“皇上,盈儿她原先可是皇后啊,如今为您夺回江山,也算立了战功,您怎能将她降为贵妃?”帐外女子声音有些许急切。
这声音,是大姐!
凤盈尽量让呼吸正常,但心中不好的预感不断上涌。
“朕的皇后,绝不能是不洁之妇!”慕容南朝的声音霎时阴冷,隐在黑暗中的脸上挂着骇人神色。
“皇上!”“扑通!”一声,凤容跪倒在地:“若是如此,容儿不要后位!”
“你是威胁朕?”用力掐住她的下颚,慕容南朝脸上已有不耐:“别忘了,生杀大权在朕手中,朕动动手指,就可倾覆你凤家!”
说罢,用力拂袖而去。
凤容被他一甩,身子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
“大姐!”不知何时,凤盈已来到凤容身后,声音轻轻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真是可笑,她身为两朝皇后,征战有功却被降为贵妃。
不洁之妇?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枉她为他守身三年,却落得这般下场。
“盈儿!”凤容一惊,秀丽的脸惨白如纸。
“太医说你三日后才醒,怎……”
“大姐,别骗我!”凤盈直勾勾地盯着凤容,澄澈的双目在黑夜中有些微发亮。
“我我……”凤容低下头颅,紧抿薄唇,却再也挤不出第二个字。
“大姐,别逼我去问他!”只是眨眼间,凤盈便取下了挂在墙上装饰的配剑,半出的剑刃在漆黑的屋子里泛着寒光:“盈儿曾是战场上的修罗,能杀得了一个皇帝,就能杀得了第二个!”
“盈儿,是大姐对不住你!”凤容伏地,娓娓道出往事。“三年前,我与陛下两情相悦,并委身于他,不料陛下以此威胁,要我给你……”
余下的声音她再也听不见,只觉头疼欲裂,眼前景象尽数散去,只有一片紫蓝色分裂三瓣的怪草在眼前旋转,还有那只黑红色的大蝴蝶蹁跹起舞。
“啊!”凤盈惊起,里衣尽湿,似能拧出水来。
又是这个梦,将完未完,一直困扰着她,叫她想要去看清,偏偏却看不清。
前世她已不愿再去多想,缘何又会发梦?难不成,真有什么她忘了?
前世她究竟缘何而死?还有大姐凤容,她那未说完的话又是什么?无数困扰在脑海盘旋,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此夜,当又是一无眠之夜。
第182章 血衣
天方蒙蒙亮,几缕晨光透过云层洒下,给绿瓦红墙镀上一层金黄。
细雪纷纷,一夜未停,女子盘腿静坐于偏院内,青丝染雪,仿若一夜白头。
她像是入了定,纹丝不动,银色的衣裳在雪堆之上熠熠生辉。
“小姐,今日是红雪的头七,府衙内派人将……将……”侯谷兰脚下生风,面上余怒未消,可当她跨入院中,感受到其中不寻常的气与幽静后,连忙噤声。
凤盈静静调息着,感受着周遭的人,周遭的气息,周遭的一切动静,虽不睁眼,一切却尽在掌握。
良久,她呵出一口寒气,这才缓缓将双眼睁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