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一口,清冽的桃花酿瞬间从口齿之间溢满,带着桃花和初雪的冰凉,爽口而浓郁。喉结一动,任广白再次感叹一句:“好久!”每年都来这儿,头等大事便是这儿的酒。
霜天晓将任广白手中的空酒杯放下,一脚踏在长板凳上,凑到任广白面前:“诶,这回可不同,这个女孩儿,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
仍广白旋了个身抓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又被霜天晓一把抢过倒了——
“诶我的酒……”任广白看着透明的酒被这么倒了,狠狠地咽了咽口水,真是可惜啊。
霜天晓索性坐到凳子上面对任广白:“我可告诉你,哥们儿这回可是认真的,你别不信!”
“有多认真?”可惜任广白向来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又被霜天晓摁着,所以有些不耐烦,“你把酒给我,我听你说。”
霜天晓想了想,才要回身拿酒壶,却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酒壶夺走:“怎么?有酒喝,却不叫上我?”
两人抬眼,但见面前少年身材挺拔,一手习惯性背剪,今日一阵湛蓝色的直裾长袍,一头黑发精神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根碧玉簪子簪住,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洒脱,意气风发。
武将出身的荆天羽,同任广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甚至比任广白更为嗜好,那便是酒——这不,他的腰间正别着一只白玉酒壶,走到哪儿都不例外,就像任广白的羽扇,战北冽的手杖,叶飞霜的剑。
“大老远就闻到这里酒香……”荆天羽也不客气,操过一个酒杯,提起酒壶一个潇洒倒酒,闻着那清冽的酒香,满意地点头,还未把话说完就连喝三口,可把任广白看得心疼不已。
“你少喝点,这里还有一个……”任广白难得有些着急,摇着羽扇都加快了频率,岂料荆天羽一喝便来了止,连着又喝了三杯,急得任广白劈手便抢。
“刚才我没来的时候,你喝了多少杯了?我不过是补上……”荆天羽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执着酒壶,带着椅子往后猛地一退,就这么隔空倒酒,也不需要什么桌子了。
仍广白索性起身,一扇子拍下荆天羽手中的酒杯,荆天羽眼疾手快,打开酒壶的盖子,将酒壶置于那流下而未落进酒杯的悬空的酒,索性将酒壶对着嘴便喝起来。
“你们都听我说!”霜天晓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着面前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
两人这才一个放下酒壶,一个放下酒杯坐回位子上,仿佛方才的争抢打闹都不曾出现过,齐齐看向霜天晓:“说吧。”
再闹下去霜天晓就要发飙了。何况这酒也喝完了。
霜天晓看看荆天羽,又看看任广白,这才郑重地宣布:“兄弟我要追女人了!”
“追女人?”黎湛听到寅生的报告,眼底嘴角都是满满忍不住的笑。这种笑和看着秦无衣的时候温柔的笑不同,细看,还仿佛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亲口说的?”黎湛彼时正在紧锣密鼓地批阅着奏章,近日要求释放应雪儿的奏折简直雪片一样飞舞,只因北漠王近日似要到天黎来同天黎谈新一年马匹供应的事情了,还“顺便”提到要来见一见自己的义女,装着一幅并不知道应雪儿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样子。
那封递过来的国书,还特意提到应雪儿虽是个义女,却比亲生的女儿还要亲——这位北漠王也不知道为什么,膝下儿子一堆,却就是没有一个女儿,便认了自己的侄女做女儿,所以应雪儿也算是个大漠郡主。
而北漠王此举,不过就是表达他不想同天黎闹掰,想给天黎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好将应雪儿从冷宫里放出来。
彼时秦无衣在离黎湛不远的小几上研究着黎湛新给她的马的画像,毕竟是狩猎,马匹是必须的装备,秦无衣不能没有自己的马。
但见画册上白马居多,一匹白似一匹,惊叹马匹的精神高大之外,秦无衣也顺便惊叹着画家传神的画工。
听寅生说完霜天晓的事情,秦无衣抬起头眸光熠熠:“他可说了他要怎么追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去瞅瞅?”
黎湛好笑地看着秦无衣贼贼的样子,有哪家女孩子像她这般对这种事情这般兴趣?有时候看着好像长大了,再看又好像是孩子。
寅生想了想,使劲摇摇头。
秦无衣扬扬眉,也不介意,反正她时刻关注这件事好了。遂一指画册的最后一张画像,但见这匹马的毛色比其他任何一匹马都要纯净,健硕高大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它的那双眼睛,泛着深海一般的湛蓝与深邃,像是会说话一般。
“你竟要它?”黎湛似乎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意料之中。意外的是这匹马的画像怎么还在这里,意料之中的是,这匹马若在画册中,他的无衣一定会选它。
问他为什么这么意料,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不需要理由。
“怎么了?不让骑?”秦无衣眨眨眼,长而密的睫羽如两把刷子扫过,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晶亮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和倔强。疑惑的是为什么,倔强的是,所有的马她只看上这么一匹,如果不让骑,她宁愿不骑马了。
“不是不让你骑它,”黎湛有些无奈,他的无衣啊,如果这份倔强能对着他就好了,看上了他,别的男人就都不要放在眼里,“是它不让你骑。”
黎湛深深地看着秦无衣,眼中光华如潋,就像你啊,捉摸不透的心思。
秦无衣才想开口说什么,忽听一阵衣袂之声响起,一个黑色的人影仿佛从虚空中降落,对着黎湛单膝跪地:“主子,王宫来报,左贵嫔小产。”
黎湛嘴角的笑一点点收起,他的眼神忽地凌厉,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地上的黑衣人神色也同样一凛:“谁干的?”
“是个叫璇儿的宫女,娘娘就是吃了她送来的蜜枣才小产的。不过四王爷的人去搜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黑衣人如实答道,然而他的语气中却不带有半分的感情,没有痛恨,也没有同情,只不过是在回一件事情。
“布下天罗地网,务必缉拿。”黎湛如薄如削的唇轻启,黑衣人领命而去,立即有不下十人从北郊行宫出发往不同的方向,朝王城附近拉开大网。
这张大网拉开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趁着巡逻士兵换岗,偷偷猫一样跃上心冷宫墙头,朝应雪儿的卧房而去。
应雪儿的屋子外头守着人,门上挂着锁,俨然一副被囚禁的样子。然而守着的人早倚在廊柱上睡着了,呼吸匀称,想来已经熟睡。其中一个宫女的腰上,明晃晃地挂着的,正是那把锁着房门的钥匙。
无暇去想应雪儿究竟如何从这屋子里出来,又如何从这屋子里进去,璇儿脚步轻得像猫,猫到那宫女身边,手脚轻而灵巧地将那钥匙取下。
门开了。
璇儿关上门。
“谁?!”
应雪儿警觉的声音。
璇儿却未曾应声,只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匕首——应雪儿要杀她,所以,她要结果了应雪儿的性命!利用了她,就要将她当做废棋除掉,可没那么容易!
应雪儿翻身起来,一手迅速划开火折子点燃床头的风灯,但见寒光一闪,璇儿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划向应雪儿的脖颈——
应雪儿朝后一躲,猛地撞到床边,“咚”得一声很响,很痛,可应雪儿却不敢放下警惕万分,一手迎上璇儿紧接而来的一刀,将她的手腕狠狠一扣一折!
“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地上,应雪儿扬手一巴掌便打在璇儿脸上:“你疯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璇儿的匕首才不过出鞘一眨眼的功夫,便呗应雪儿卸了武器。
璇儿红肿了脸,浑然不顾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猛地砖头看向应雪儿:“我没疯!只准你来杀我,不准我杀你么?!”
应雪儿起身,跨过地上的匕首,取过架子上的袍子披上,走到桌边坐下,这才看向璇儿:“你说我要杀你?”
“难道不是?”璇儿转身,“那两个人,你敢说不是你找来杀我的?你说义父在北院门外,可等来的却是杀我的两个人,难道,这不是你安排的?”
“是又怎么样?”应雪儿斜斜地瞥了璇儿一眼,兀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你不是没死么?”
“我没死是我命大,”璇儿抢白,“你到底把我义父怎么了?”她查看过那辆马车,到过义父常住的地方,却并未发现义父的踪迹,她就立刻又赶到应雪儿这儿来了。
“怎么,很担心他?”应雪儿却只顾不急不缓地喝茶,尽管那茶水已经凉了。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愤恨,怎么回事?璇儿的功夫不在那人之上,两个人,怎么连个小女孩儿都解决不了?!这里是冷宫,她跑出去再回来是没问题,但总不能在这儿死一个人。
眼看她就要出去了,这个关口因为璇儿的死将她又困在这里,那可就没有机会了。
茶杯放下,应雪儿已然想好了对策:“是不是为了救他老人家,你什么都愿意?”
应雪儿看向璇儿。
璇儿的年轻的脸映在烛光里,那是朵正在盛放的花儿啊,可惜……应雪儿嘴角一勾,是个残忍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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